凤栖梧面色一阵潮红,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置信的震惊。可他偏不信邪,口中沉喝一声,双足深深踏入地面半尺,丹田内真力再度爆发,浑身仿若被一阵狂风包裹,长剑之上劲气如江河决堤直涌向剑尖。然而让他无比惊诧的是,自己劲力每增加一分,剑尖前那根筷子上的力道便也随之增加一分,他不但无法撼动中年汉子手中的竹筷分毫,自己浑身迸发的激荡气机,也仿佛被一面无形的墙壁阻隔在那汉子身前两尺之外,不曾波及两个孩童分毫。
“你……!”
凤栖梧难掩震惊,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脸色在短短两三息内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额头更已冒出豆大汗珠,貌似极为难受。
眼见凤栖梧手中长剑在他雄浑内力催动下弯了又直直了又弯,不但难进分寸,更在嗡嗡嗡的颤响声中随时有折断之险。可那中年汉子却依旧稳如泰山,凤栖梧脚下却已在渐渐后退,双方仅仅一个照面,功力根基已然有了极为明显的高下之分。
其余几人见状无不骇然,已明白凤栖梧不但一招无果,更暗中吃了大亏!
魏昆仑虽向往江湖,也自幼修习武道,但碍于身份,甚少与真正的武林高手如今日所见这般相搏,一时只看得心潮澎湃,手心早已汗出如浆。他见此情形,更不由暗自震惊万分,心想:“今日在场之人都是如今江湖上武林中的绝顶高手,那凤栖梧更为一派掌门,如今竟在那人手下如此捉襟见肘,此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真应了那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了。”
而凌宝斋虽未见丝毫举动,可他目中的神色却越发阴冷深沉,不知到底在思量着什么。
只见那汉子忽然冷笑道:“鼎剑堂的武功忌急忌燥,以稳当先,再求其势。你却舍本逐末,出手虽是绝招,威力却也不过尔尔。”凤栖梧闻言一惊,眼现诧异之色,不知对方如何会知晓本门武功奥诀。他手腕一颤,几乎握不住剑柄。
那汉子一语说完,手腕忽地轻振,指间竹筷随势向外微微一弹。那柄灌注了凤栖梧一身功力的长剑剑势顿失,他猝不及防之下无法收势,整个身形更被自己强猛之力带得往旁边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
凤栖梧又不慎吃了一记暗亏,心中只觉自己身为一门之主,竟在众人面前如此狼狈,实在是大失体面,顿时羞怒交加。可他到底是一派掌门,底蕴不凡,未等双足沾地便已提气拧腰翻身而起,长剑一振正要再次出招,却见那汉子忽地手腕一抖,指间那根竹筷便已遥遥向他刺来。
凤栖梧翻身立定之后,双方已拉开了足足五六尺距离。可凤栖梧却倏然脸色煞白,因为此刻在他眼里,那汉子朝他刺来的已不是一根竹筷,而是一柄利剑。而那汉子出手之势,竟与方才他那一招“乘风破浪”毫无二致,且无形之间剑气隔空磅礴吞吐,已将他浑身锁住。
凤栖梧大惊失色,脑中一片空白。其余诸人看得真切,同时脸色大变。卓释然高喝一声:“凤兄当心!”
凤栖梧心神一震,只觉一股凌厉至极的剑势扑面而至,当即再不作他想,长剑斜撩而起,在身前荡开一片剑光护住胸前要害。霎那之间,那剑势已然与他剑锋相接,凤栖梧只觉长剑之上撞来一股万钧之力,瞬间将他震得向后倒飞了出去。
凤栖梧被一根竹筷隔空随意一刺逼得身形暴退两丈,他怒不可遏,更难以置信,盛怒中内力急催使了一个千斤坠,双足重重踏入地面,总算稳住了身子。
“好贼子,你如何会使我的剑法?”凤栖梧怒声质问。他长剑横胸,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青白翻涌,显然气息受阻不轻。
那中年汉子缓缓收回竹筷,淡淡笑道:“你鼎剑堂的武功名曰‘鼎心剑’,以守为主,以剑为辅,名头虽响亮,却还入不了我的法眼。方才你那一招所谓乘风破浪,只要是个有眼的人都能学会,依样画葫芦而已,又有何难哉?”
此言一出,凤栖梧急怒攻心,险些吐出一口血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凭自己毕生功力,竟无法攻破对方小小一根竹筷!仅仅一个照面,就已显出两人在功力之上的差距,简直无异于沈泥之别。凤栖梧一时浑身发麻,如同雕塑般呆立当场。
其余人尽皆惊诧,都知鼎剑堂的家传武功确是名为“鼎心剑”。这门武功顾名思义,是以鼎之厚重沉稳为守,以剑之灵动变幻为攻,却是需以极深厚的内家修为方可发挥出守中带攻、攻防皆备生生不息的莫大威力。可那中年汉子却仅仅接了一招“乘风破浪”,便不但一语道破“鼎心剑”的其中玄妙关键,更是随手便使出了相同的剑招,而且招式威力却远比凤栖梧那一剑更磅礴雄浑,如此诡异之事,又岂不令人匪夷所思?
就在凤栖梧错愕惊疑又茫然之际,庞乘风忽地踏步而出,一边缓缓解开手中长形包裹,一边沉声说道:“阁下不但深藏不露,更具非凡见识,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沈某不才,想与阁下讨教几招。”众人虽已知那中年汉子乃是他们生平少见之劲敌,却仍然没有一拥而上以众敌寡,也足见胸怀坦荡,不失名家风范。
中年汉子眸光微敛,手中竹筷轻摇,神色悠然,淡声道:“庞乘风,江湖盛传你那手游龙惊燕枪堪称武林一绝。今日既适逢其会,我便允你之请,且瞧瞧你是否名副其实。”
庞乘风面色沉静如水,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地向前行去。待至五步之遥,手中包裹已然解开,两根四尺长短、粗若儿臂的漆黑短棍映入众人眼帘。棍身之上,缠绕着宛如蟒蛇般的纹理,栩栩如生。其中一根短棍一端,装着一支两尺长短同样漆黑如墨的枪头,另一端则安着一个铁环。
那枪头乍看之下,并无锋芒毕露之感,然而细细端详,一股凌厉气势扑面而来,仿若能洞穿人心。枪尖与枪刃之上,隐隐泛着暗红之色,恰似有一层血色凝固其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不言而喻,这是一杆历经无数杀伐、饱饮鲜血的兵器。
庞乘风神色庄重肃穆,双手稳稳握住短棍与短枪,声沉似钟:“庞某三十岁前行走江湖,凭借手中这杆乌蟒枪,不知挑落多少奸佞之徒。一年前,魔教犯境,生灵涂炭,庞某这杆枪又诛灭魔教妖人二百三十三人。本以为自此江湖重归太平,我亦无需再操此枪。奈何江湖诡谲人心叵测,阴谋奸宄之徒除之不尽,这杆枪却是放之不下了。”他语气平缓而深沉,身形稳若磐石,不经意间,浑身已然散发出一股沉雄凛冽的肃杀之气。
中年汉子眸光微凝,落在庞乘风手中短枪之上,缓缓颔首,开口道:“早有听闻,七尺门先祖曾出身大魏边军,其枪法脱胎于战阵攻杀,刚猛似龙,灵动如燕,极具杀伐之威,故名游龙惊燕。你庞乘风身处江湖,仅凭一杆长枪便闯出赫赫威名,创下诸多非凡战绩,倒也不负枪乃百兵之王的美誉。”言语间,隐隐流露出赞许之意。
庞乘风却轻轻摇头,语气肃然凝重:“庞某方才所言,绝非厚颜自诩,只想告知阁下,庞某手中之枪,只诛邪恶,不欺良善。今日在场诸位同道,亦是如此。”
中年汉子脸色一沉,鼻孔中轻哼一声:“尔等既已认定我为邪门外道,又何必多费口舌?手底下见高低便是。”此刻,他神色阴沉,眉宇间已然染上愠怒之色。
庞乘风不再赘言,目光坚毅,迈着沉稳步伐,缓缓向前走去。中年汉子不动声色,浑身气息内敛,目光紧紧锁住庞乘风的下盘双脚。他身旁两个孩童,望着庞乘风缓步靠近,后者虽没有先前凤栖梧那般凌厉逼人的气势,可他们却隐隐觉得,向他们走来的并非一人,而是那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的怒浪狂潮。
两个孩童年纪尚小,于武学之道更是一无所知,只觉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几乎令他们难以呼吸。中年汉子忽的轻哼一声,双手如电,轻轻在两个孩子腋下一托。两个孩子不明所以,正自惊疑,却陡然间浑身一轻,仿若置身云雾之中,待回过神来,竟已稳稳坐在身后五六尺外另一张桌子前的板凳上。
恰在此时,庞乘风已缓步至中年汉子身前不足丈许之地。只见他右足微微一顿,旋即猛地向前跨出一步,紧接着沉桩下马,右臂向后一拉,刹那间,劲气贯满周身,整个人宛如一张拉开的强弓。而他右手中那支短枪,恰似弓弦上蓄势待发的利箭。
此刻,魏昆仑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忖:“这汉子行事神秘,武功高深莫测,庞门主贸然出手,不知胜算几何……”下意识间,他握紧了双拳,骨节泛出一片苍白之色。
转瞬之间,庞乘风已然出手。他将后拉的右臂平平直直、看似缓慢地向前推出,枪尖径直刺向中年汉子胸膛。
这一刺看似平淡无奇,毫无精妙绝伦的招式可言。然而在行家眼中,庞乘风已将身法、步法、气势完美融合于这一招之内,整个大堂的空气,都仿佛被凝聚于这看似朴实无华的一刺之内,那短枪便如同重若千钧一般。此招恰似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暗合武道中返璞归真之至理。
须知,七尺门嫡传的游龙惊燕枪法,脱胎于战阵杀伐之间,向来讲究人枪如一、克敌制胜一击必杀,摒弃了花哨无用的招式,追求简单直接。故而,庞乘风这一击,正是游龙枪法中的“龙归于海”。
凌宝斋眉头微挑,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之色,心中忖道:“这庞乘风的枪法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七尺门能在藏龙卧虎的京师之地站稳脚跟。只是这神秘汉子也绝非等闲之辈,今日这场纷争,怕是难以轻易了善了……”
中年汉子见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枪直逼胸口而来,神色微微一沉,手中竹筷轻轻一掠,便拍向已至胸口不及半尺的漆黑枪尖。
细短竹筷与枪尖刹那相接,大堂中陡然传出“铛”地一声锵然巨响,恰似金铁交鸣,两人之间顿时气劲狂荡,仿若千斤巨石砸入平静湖面,直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柜台后的丁牛看得真切,万万没想到两人看似寻常的交手,竟能爆发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威力。巨震波动之下,丁牛只觉双耳如闻惊雷,眼前金星直冒,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灼烧,鼓涨得几欲窒息。至于其他一众高手,早已暗中运转护身真气,并未受到太大影响。而中年汉子身后那两个孩童,却似一直被一层无形气罩所护佑,并未受到丝毫波及。
巨震之中,中年汉子手中竹筷只是微微一颤,庞乘风手中漆黑短枪却陡然向旁荡开。中年汉子轻轻颔首,说道:“这一招龙归于海,倒还过得去。”
庞乘风见对方仅凭一根筷子便化解了自己这一枪,还一语道破枪法招式,心中的震惊诧异之情,丝毫不亚于先前的凤苍梧。他这一枪凝聚全身劲力于一点,便是千斤巨石也能贯穿,却奈何不了对方那一根小小竹筷,这中年汉子的功力之深厚,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但庞乘风一代宗师,身经百战,一招无功却面色依旧沉稳,借着短枪荡开之势,提步向旁一跃,跳出一丈之外。与此同时,左手短棍迅速推出,与短枪尾部铁环相接,随即双手猛地一扭,只听“咔嚓”一声,短枪短棍瞬间已化为一杆丈余长枪。
庞乘风长枪在手,浑身气势陡然一变,浓烈的肃杀之气透身而发。只见他弓腰进步,双手如电般起落,长枪如蟒,发出一阵嗡嗡鸣响,旋即化作一条乌影,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一枪直刺,直奔中年汉子咽喉而去。
这一枪,无论力道、速度还是气势,皆与先前第一枪截然不同。若说第一枪是深山之中沉凝的惊雷,那这第二枪便是奔雷之中的霸烈一击。枪锋所至,势若雷霆万钧,仿佛千军万马在前,也能在这势如破竹的一枪之下,分崩离析,所向披靡。
整个大堂空间之内,因庞乘风这一枪,陡然间弥漫起一片浓烈至极的杀伐之气!
此枪,正是游龙惊燕枪法中的“龙突破阵”。
中年汉子目中冷光一闪,竹筷轻轻划出一个半弧,依旧是那副沈淡风轻的模样,朝着那霸烈无匹的一枪迎面刺去,再次精准地戳在了枪尖之上。两股刚猛雄浑的真气轰然碰撞,仿佛炸开了一团惊雷,激荡的气机裹挟着连绵不绝的呲呲声响,在两人之间轰然迸散。
中年汉子依旧稳稳端坐,如山岳般纹丝不动,可他面前那张桌子,却再也承受不住如此磅礴力量的震撼,连同满桌杯盘,瞬间化为齑粉。庞乘风却只觉枪尖如撞铁柱,难以再进分毫,那筷子上更传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震得长枪几乎脱手飞出。他浑身剧震,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双手虎口同时迸出鲜血。庞乘风脸上涌起一片潮红,他沉哼一声,气沉丹田,将全身劲力汇聚于一处,双足瞬间深深插入地面一尺有余,整个人如同一颗钉子般,死死钉在了地上,竟是半步也不肯后退。
“这一招龙突破阵,火候倒是不差。”中年汉子以筷抵枪,却还有闲情开口说话,紧接着又道:“可你这般强撑,就不怕反受内伤?”
庞乘风冷哼一声,猛地抽枪抢出,左足横跨一步,随即以左足为轴,弓身拧腰,整个人瞬间如狂龙怒旋,乌蟒长枪在雄浑内劲的催动下,被横扫出一个弯弧,带着一股仿若龙吟般的呼啸之音,向着中年汉子怒扫而去。
这一枪狂霸无伦,名为“龙卷千军”,竟有横断山岳之气势,当真势不可挡。
中年汉子目光如电,忽然一挥左手,衣袖翻飞,如云似浪。庞乘风那狂猛无匹的一枪横扫在他衣袖之上,竟好似砸到了一堵坚不可摧的铁墙。劲气如罡风般震荡开来,长枪被反弹荡开,可那中年汉子的一只衣袖,却依旧片缕未损。
众人见状,无不心惊肉跳,震撼不已。尤其是沈意行等人,心中更是涌起深深的惊悚之感。庞乘风成名江湖数十年,不但内力深厚精湛,枪法更是冠绝武林,然而,在他倾力进攻之下,接连数招皆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中年汉子竟仅凭一只衣袖,就硬生生挡住了这势能力断山岳的一枪,如此深厚的根基修为,简直非凡人所能企及。在众人的印象中,唯有魔教教主才有这般超凡的功力。可即便如此,那魔教教主出手时,怕也不及这中年汉子这般随心所欲、云淡风轻。
魏昆仑只看得脸色煞白如纸,内心波澜起伏,暗自寻思道:“此人武功竟高到如此地步,若他真是心怀不轨之人,即便有吕真一坐镇浮云山,恐怕也不好应付……”他正胡思乱想间,却见凌宝斋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沈意行脸上。沈意行沉默不语,神态中却陡然多了几分决然之色,隐隐还透着一丝杀意。
在这江湖武林之中,能让沈意行动了杀机的人,着实不多。
花吟秀紧握手中长剑,目光炽热如火,神色越发兴奋,嘴角缓缓裂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喃喃自语道:“有趣有趣,如此罕见的高手,当真值得一战。”他已然蠢蠢欲动,大有按捺不住之势。
卓释然冷眼旁观,长剑拄地,双掌紧紧按在剑柄之上,手背上青筋条条凸起,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对花吟秀说道:“花兄且莫心急,此人武功之高,只怕不在那魔教教主之下。照此情形看来,今日若想留住此人,恐怕免不了一场惨烈血战。”
花吟秀面肌微微抽搐,卓释然这话虽未明言,但言外之意却很清楚,以目前中年汉子所展现出的武功,已然远超众人预料。众人若没有血溅当场甚至舍弃性命的觉悟,只怕根本没有机会将他制伏于这太平镇上。
沈意行紧盯着那中年汉子,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此人武功明明远在众人之上,与凤掌门和沈兄连番交手,却都只是点到为止,似乎并无伤人之意。若他真是鬼隐门之人,意图对崇真剑派不利,以他的武功,此刻就该速战速决,甚至杀伤我等以图脱身,可为何又甘愿在此与我等周旋?此人行为实在怪异,令人难以揣测,他意图闯入浮云山,又究竟怀有何种目的?”他暗自沉吟,仓促间却又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缘由。
旁观众人虽各怀心思,但庞乘风这边成名绝技接连施展,却见对方依旧稳如泰山,难以撼动分毫,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可庞乘风却仍不甘心,忽地拔身而起,他身形本就魁梧,这腾空之势便如狂龙冲霄,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