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雨丝,打在职高宿舍的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林晚坐在书桌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皱巴巴的成绩单,指腹几乎要将单薄的纸张揉破。数学58分,英语47分,语文62分——这串数字像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她的心上。
宿舍里的同学早已收拾好行李,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过年的计划,唯有她,连收拾背包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职高的课程比初中深奥一点,尤其是数学和英语,那些公式和语法像天书一样难懂,而她努力太晚了。
为了跟上进度,她每天晚自习后都会留在教室刷题到熄灯前,错题本攒了厚厚的三本,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易错点和解题思路;早读时别人敷衍背诵,她却捧着英语课本,一遍遍地念着陌生的单词。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林晚终于磨磨蹭蹭地回了家。那是一栋老旧的单元楼,墙皮斑驳,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推开家门,客厅里烟雾缭绕,父亲林建国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烟,烟蒂扔得满桌都是,电视里放着喧闹的年货广告。母亲王秀兰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油锅滋滋作响,油烟顺着门缝飘出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回来了?”林建国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黏在电视屏幕上,语气里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暖意,“成绩出了没?”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死死咬着下唇,连眼睑都没抬一下:“还没。”
林建国扫了一眼,语气里满是鄙夷:“没出?是考得差吧,我辛辛苦苦在外打工供你读书,你都拿不出个成绩回来糊弄我?”
烟蒂被他狠狠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记。“职高本来就没什么出息,你还考得这么差,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王秀兰端着一盘炒土豆丝从厨房出来,闻言凑过脑袋扫了眼成绩单,脸上立刻堆起不耐烦的神色:“我早就说过,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你偏不听。你看看隔壁家的小玲,初中毕业就去服装店打工,每个月都能给家里寄两千块,再看看你,花着我们的钱,还净给我们丢人!”
“才刚考完,哪有那么快赶完”林晚的声音很轻,没有一丝哭腔,只是尾音微微发颤。她依旧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磨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住翻涌的委屈。她想把刷题到深夜、背诵单词到口干舌燥的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说再多也没用。
“是吗?”林建国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鄙夷,你不会是在学校里混日子、谈恋爱吧?不然怎么会差成这样?”
“我没有。”林晚终于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着父亲,瞳孔里翻涌着倔强,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却很快垂下眼帘,避开了父亲凌厉的目光。
“还敢顶嘴?”林建国勃然大怒,伸手就想朝林晚挥过去。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奶奶急忙站起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急忙劝道:“建国,你别生气,孩子还小,这次没考好下次再努力就是了,别动手啊。”
爷爷也跟着附和:“是啊,晚晚知道错了,你就别骂她了,过年期间动气多不好。”
“知道错?她要是知道错,就不会考到职高!”林建国一把甩开奶奶的手,语气更加暴躁,“都怪你们,平时太惯着她了,什么事都顺着她,才让她这么没出息!丢尽了我的脸!以后少在我面前替她说话,没用!”
奶奶被他甩得一个趔趄,幸好爷爷及时扶住了她。老人家看着林晚紧绷的侧脸,满是心疼,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再也不敢说话。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电视里的喧闹广告此刻显得格外刺耳,林晚挺直了脊背,像一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野草。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空气像凝固的冰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晚尽量躲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关上门,把那些刻薄的话语隔绝在外。可房门再厚,也挡不住父母刻意放大的抱怨声。
大年初一那天,亲戚们都来家里拜年,客厅里热闹非凡。林晚本来想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却被王秀兰硬拽了出去:“躲什么躲?亲戚都来了,快出来打招呼。”
成绩已经出来了,发给了本人和家长,她人就不想出来了。
她低着头,挨个给长辈问好,声音平稳却不大。刚问完,就听见林建国拿着她的成绩,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调侃:“你们看看我家这个丫头,读个职高还考这么点分,真是白养她了,以后肯定没什么大出息。”
亲戚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林晚身上,有同情,有鄙夷,还有些带着看热闹的意味。林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她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却依旧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只是微微垂下了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
“爸……”她轻轻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希望父亲能别再说了。
可林建国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对着亲戚们说:“我看啊,她也就只能在家做做家务,以后找个普通人嫁了,这辈子就交代了。”
“建国,别这么说孩子。”姑姑看不过去,开口劝道,“晚晚还小,说不定以后就进步了呢。”
“进步?我看悬。”林建国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屑,“这孩子打小就笨,初中成绩就不好,现在到了职高,更是一塌糊涂,我可没指望她能有什么出息。”
林晚没有转身逃跑,只是缓缓抬起头,对着各位亲戚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轻声说:“我还有作业没写完,先回房间了。”说完,她不等任何人回应,便挺直脊背,一步步上楼走向自己的房间,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靠着门板发呆,而是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书桌上,她从学校带回来的错题本还摊开着,上面用红笔写的解题步骤清晰可见;旁边放着一支快用完的中性笔,笔杆上还留着她反复摩挲的痕迹。这些都是她努力的证明,可在父亲眼里,却一文不值。
她想起在学校里的日子,却没有因为成绩不好被同学嘲笑的时候,还有林屿。林屿是市第一的男生,成绩优异,多才多艺。按理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林屿却从来没有看不起她。
上次数学考试,她一道大题卡了很久,急得满头大汗,是陈晓在课间悄悄把写着解题思路的纸条塞给了她;运动会上,她跑八百米时不小心摔倒,膝盖擦破了皮,是江辰第一个冲过来,递给她创可贴,还扶着她去了医务室;就在期末考试前,老师在图书馆碰到她,鼓励她说:“你的错题本做得很认真,只要坚持下去,肯定会有进步的。”
那些短暂的温暖,像黑夜里的微光,支撑着她走过一个个难熬的日子。可现在,回到这个所谓的“家”里,她却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所有的努力都被否定,所有的期待都被打碎。
林晚拿起桌上的中性笔,在草稿纸上用力划了一道横线,又划一道,直到纸张被划破一个小口,才停下手。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多了几分冷硬的坚定。就算父母不认可她,她也不能放弃自己。她想继续读书,想考上本科——专科,父亲不会让自己继续读的,想证明自己不是父亲口中那个“没出息”的人。
窗外的阳光渐渐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书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林晚翻开错题本,拿起笔,开始重新梳理那些做错的题目。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客厅里的喧闹还在继续,亲戚们的谈笑风生和父母的抱怨声隐约传来。林晚握紧了手中的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这个新年,没有温暖,没有祝福,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自己努力,才能走出这片压抑的阴霾。
她在草稿纸的扉页上,用端正的字迹写下了自己的目标——下次考试,数学及格,英语进步二十分。写完后,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然后低下头,继续沉浸在题海中。青春的雨季或许漫长,但她已经学会了把情绪藏在心底,用倔强和坚持,等待属于自己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