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惊蛰·枪火与杏花】
一
1984年1月15日,凌晨五点十九分。
距“3·15”倒计时,五十九天。
京城西郊,废弃的731粮库。
铁轨锈成褐红色,像一条冻僵的蛇,蜿蜒进黑暗。
林羡把耳朵贴在铁轨上——
远处,载煤货车轰隆,像低沉的鼓,一下一下,震得胸腔发麻。
“来了。”
陆晏珩蹲在枕木后,打开防风手电,三短一长,重复两次。
对面,黑漆漆的隧道口,回以两短绿光——
暗号对上。
十分钟后,货车减速。
第三节车厢,车门“哐啷”掀开,跳下一个人:
高个子,军呢大衣,领子竖到鼻尖,左耳缺了半块——
代号“惊蛰”,边防侦察连退役,现黑市“物流”一把手。
“陆中校,你要的‘年货’。”
惊蛰抬手,抛来一只帆布邮袋,沉甸甸,撞在林羡怀里,撞得她后退半步。
袋口拉开——
苏制微声冲锋枪×2,马卡洛夫手枪×4,RG42手雷×6,
以及,一只用旧报纸裹着的铁盒,隐隐透出油墨香。
“胶卷洗出的放大照,全在里面。”
惊蛰压低声音,“目标代号‘杏花’,真名:季莫年,苏地质顾问,实际身份——”
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3月15,由他引爆A号山口。”
林羡心里“咚”地一声:
原来,把她的“死期”写进日历的,就是这个人。
二
回程,212吉普。
陆晏珩开车,林羡坐副驾,膝上横着那只铁盒。
车灯坏了,只有仪表盘的微光,把他下颌线削得锋利。
“害怕?”
“不,是兴奋。”
林羡深呼吸,打开铁盒——
最上面,是一张照片:
季莫年站在冰湖上,穿灰色呢大衣,手插口袋,背后是苏军哨所,
而领口,别着一枚极不起眼的——
杏花形徽章,铜质,五瓣,花蕊刻成“15”数字。
“原来,‘杏花’不是江南,是死亡代号。”
她喃喃,指尖摩挲铜花,像被冰锥扎了一下。
陆晏珩侧眸,声音低而稳:
“那就让他亲手种的杏花,开在自己坟上。”
三
当夜,军区临时宿舍。
长明灯被调到最小,火苗缩成绿豆,像潜伏的兽。
桌上,铺着一张手绘地图——
A号山口、冰湖、旧哨所、废弃缆车道,
红蓝铅笔交错,最终汇成一个黑色的“×”:
杏花林。
“季莫年每周三,会去山脚‘杏花实验林’,记录土壤数据,带两名卫兵。”
“实验林背靠悬崖,面朝冰河,只有一条栈道进出。”
“周三,凌晨四点,换岗空隙,二十分钟。”
“我们,只有二十分钟。”
林羡用圆规量了比例尺,轻声纠正:“十八分三十秒,误差±15秒。”
陆晏珩挑眉,薄唇勾起:“陆太太,理科生?”
“PPT女工,数据狗。”
她抬眼,火光在瞳仁里跳动,“也是你的‘长明’。”
四
1月20日,周三,凌晨三点。
气温,零下二十七度。
林羡第一次穿“作战服”——
陆晏珩的旧迷彩,袖口长出两截,她拿绷带缠了又缠,最后塞进军棉手套。
武器,马卡洛夫,枪柄被他用砂纸磨细,刚好被她虎口包住。
临出发前,他忽然伸手,把一顶绒线帽扣到她头上——
浅灰色,帽尖坠着一颗圆滚滚的毛线球,随着动作晃啊晃。
“我的?”
“昨晚织的。”
男人别过脸,声音含糊,“老K教我的,说……江南女人,怕冷。”
林羡愣了两秒,踮脚,吻住他冰凉的唇。
“陆晏珩,如果我先挂,记得把帽子烧给我。”
“放心,”他回吻,舌尖尝到她的薄荷牙膏味,“我陪你一起挂。”
五
杏花实验林。
夜色如铁,风卷雪刃。
三十七棵野山杏,被季莫年嫁接成“抗寒品种”,枯枝如骨,指向天空。
林羡趴在雪窝里,枪口朝前,呼吸凝成白雾。
耳机里,陆晏珩的声音低低传来:“目标,九点方向,距离120,风速3,可以见红。”
“收到。”
她调整呼吸,指尖搭上扳机——
生平第一次,把十字线对准活人的胸口。
然而,下一秒,耳机忽然插入嘈杂电流:
“Уходи! Это ловушка!(快走!是陷阱!)”
紧接着,冰河方向,一串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砰!砰!砰!
夜空被撕开,照得杏花林如同白昼。
六
中伏!
原本该在换岗的两名苏军,提前折返,且带了增援——
八支AK,两挺RPK,呈扇形压来。
陆晏珩毫不犹豫,抬手两颗RG42,投向栈道前端。
轰!
雪雾、木屑、火光,混成一道短暂屏障。
“撤!”
他抓住林羡后领,把人从雪窝里拎起,一路朝悬崖方向狂奔。
背后,枪声如炒豆,子弹啾啾钻进雪里,溅起一簇簇白烟。
悬崖边,是废弃的缆车道,钢索早已拆除,只剩两根垂直的牵引轨,结冰,发亮。
陆晏珩掏出登山绳,一头扣在自己腰际,一头扣住林羡:
“抱紧!”
“跳?”
“跳!”
两人纵身而下!
风在耳边尖叫,雪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玻璃刀。
坠落三米,绳结猛地收紧——
他们悬在半空,脚下是黑黝黝的冰河,头顶,追兵的电筒光柱乱晃。
陆晏珩单手掏枪,朝上连射:
砰!砰!
火光一闪,最前面的追兵胸口中弹,血雾喷在雪雾里,像一场迷你杏花雨。
七
下滑五十米,到达悬崖中段凸岩。
岩壁凹进去一块,天然掩体。
陆晏珩解开绳扣,把林羡推进岩缝,自己回身,割断绳索。
上方,失去目标的喊声、枪声,渐渐远去。
黑暗中,两人挤在一起,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落冰凌。
林羡这才发现——
他右臂被子弹擦过,棉衣裂开一道焦黑,血浸透袖口,却早已冻成冰碴。
她哆嗦着,用牙咬开绷带,给他包扎。
“疼吗?”
“冻麻了。”
男人笑,睫毛上结着霜,“帽子呢?”
林羡一摸,毛线球早被风吹跑,只剩半截断线。
“丢了……”
“没事,”
他低头,吻她冻得发紫的指尖,“等回江南,再给你织十顶。”
八
岩缝里,陆晏珩打开防水袋,取出最后一件装备:
——一只儿童塑料玩具,杏花形状,粉色,指甲盖大。
“微型追踪器,惊蛰给的。”
“什么时候放?”
“季莫年抱你时。”
林羡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被他抱——”
话没说完,猛然想起:
信号弹升空瞬间,她踉跄摔倒,一名苏军揪住她后领,被季莫年喝止:
“Осторожно, она нужна мне живой!(小心,我要活的!)”
男人俯身,拎她起来,掌心在她腰侧停了一秒——
原来,就是那一秒。
林羡哭笑不得:“陆晏珩,你男人尊严呢?”
“在啊。”
他抬眼,黑眸映着冰光,“我女人,能靠智慧,干嘛拼命。”
说完,他把杏花追踪器塞进她手心,补一句:
“等收网,再给你赢回尊严。”
九
凌晨五点二十。
岩壁上方,最后一束手电光消失。
陆晏珩按下腕表,倒计时重新开始:
“距离3月15,还有五十三天。”
“下一步?”
“让‘杏花’自己暴露。”
男人侧眸,唇角勾起,带着嗜血的温柔,
“追踪器,会把我们引到他的老巢。”
“然后?”
“然后——”
他低头,吻住她,舌尖撬开冰凉的齿关,声音含糊却笃定:
“让那朵杏花,开成坟头花。”
十
风停了。
东方,天色泛起蟹壳青,像被冰刀划开一道细缝。
林羡缩在陆晏珩怀里,远远望去——
悬崖之上,那一片实验林,只剩焦黑的断枝,
却在第一缕晨光里,被风扬起最后一片花瓣,
粉得刺目,像一颗提前引爆的春雷。
——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