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本是仙人的居所，妖怪安身于寺庙之中，何解？
姑蜀镇最令三人迷惑的便是这远近驰名的妖怪庙。妖怪被人族所祀奉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这夜月色阴柔，寒风吹落一地梅花，缀着这荒凉枯燥的死宅。
三人皆去了妖怪庙，说来也巧，这寺庙就在旧宅东面不远处。
庆典无非就是一群小贩在喧闹叫卖，孩童在熙熙攘攘的街道耍闹，一路上拥挤不堪，尽是一群举着香火的男男女女将寺庙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整个小镇看起来没有一丝安顿的时候。
腊月除了腊八祭外，最为热闹的便是这妖怪庙的庆典。
据居民所言，这庆典是始于六年前，此后每年腊八都会举行，庆典惯例是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子夜才会结束。
三人在去往妖怪庙的途中，眼见着通往寺庙的街上列着长队，每个人手中提着油灯笼，远远望去好似蜿蜒盘旋的长龙。
白斯寒护着两个姑娘费了半天劲儿才挤进队伍中，推推搡搡一个不小心便会走散。
“你俩听着，若是走散了，就直接去庙门口碰头。”
白斯寒有些失了耐心，蹙眉瞪眼瞧着两个一路游玩的姑娘，又是纸风车又是糖葫芦，完全不似来打探事情的模样。
果然，这姑娘家最是麻烦。
“听见了没有啊，两位。”白斯寒十分不悦地又重复了一遍。
却见沐雪头也没抬地摆摆手，态度满是敷衍，那动作就像是驱赶烦人的苍蝇一般。
红叶朝着街道尽头望去，一片灯火蜿蜒而上直至半山腰，所有人族都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妖怪庙大概便是处于那个地段吧。
“到底何方妖鬼，竟然可以得到这么多人族的敬仰，属实奇怪。”
“嗯，大概可以猜得出来是谁。”
白斯寒的话倒让红叶好奇起来，那副神情可不全像猜测，明显就是成竹在胸的断定，莫不是他的熟人？
“阿寒，你和红叶先去那寺庙吧，我自己去逛一会。”
“哎，站住，怎能让你一个人到处闲晃？”他一把拉住就要溜走的人。
白沐雪心中直怨他是个呆瓜，庆典庙会总是男女幽会的好时机，她这个当妹子的委屈自己，自是为了他们能有机会独处。
“到时候就在庙门口见，不许跟我！”
她说完便小跑着溜开了，原地留下一对男女相望对视，未知其意。
白沐雪着一身淡绿纱裙，外披白色绒大氅，独自挤在衣着朴素的人群之中，总显得有些突兀。
上空凛冽寒风，地上人声鼎沸。
她留意着擦身而过的男女，多是双双对对，她一人闲逛也是索然无趣，便寻得路边一张石凳坐下。
石凳上洒落的梅花被她的裙摆扫开，飘飘扬扬落进行人脚下，承受无数踩踏摧残。
白沐雪呆滞着双目赏着道边梅花，闻着梅香，感受冰冷空气。
“小姑娘，一个人吗？”
调笑的男音突然在耳旁响起，她朝声音来处看去，瞧见三个衣着光鲜的青年，模样约莫二十多岁。
三人左右前方把她围在里狭小的空间内。
“小姑娘，我见你并非本地人，是来逛这庆典吗？”其中一个男子说话间又走近了两步。
“姑娘家孤身一人很是危险，不如与我们同行可好？”
“说的是呀，这镇上还有许多比这庆典更有趣的地方，哥哥们带你去啊。”
几个男子充作善心模样，脸上却带着讨人嫌恶的笑容，白沐雪不由细眉微蹙。
这便是她家哥哥时常告诫自己要小心的登徒浪子，泼皮无赖吗？
“怎么不说话呢。”一个男子似乎没了耐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她细白绵软的腕臂。
“放手。”她迅速甩开男子，言语中少有的严肃。
男子见她警惕便也不再做戏，直接上手打算拖走，哪知人还未近她身，一条白色长鞭便将他全身上下捆得结结实实！
白沐雪抬脚将男子踢至街边坡道下的河流里，随即便听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
浓墨夜色将男子的身躯淹没，只能听见从河里传来惊慌失措的求救声和同道的两位青年寻救的喊声。
被这一幕吓到的行人无一不面露惊色，谁会想到这般瘦弱矮小的姑娘能把一个大男人推进河里。
本想上前搭话的几个男子见状只得咽咽口水，悄然离去……
白沐雪对方才被抓的手腕不甚在意，皮肤发痒似的恶心。
她愤愤地坐回石凳上，拿着罗帕用力擦拭，似乎不把一层皮擦下来便不罢休。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粗暴啊，野丫头。”
嚷闹之中闻见一声熟悉的叫唤，自她头顶上方传来。
抬眼望去，果然是那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
他倚坐在道边一棵大树干上，那神情似看了一出好戏。
少年嘴角叼着一根枯草，一双漆黑的眸子正低低地看向石凳上的姑娘。
“你管哪个叫野丫头啊，见到弱不禁风的姑娘被调戏，不懂得出来帮忙吗？”
她叉腰怒嗔道。
狸吾经她这一教训，反而笑意更甚，纵身跃下树来，开始仔细打量起白沐雪，把她看得汗毛倒竖，险些就要本能地出手打他。
“弱不禁风？你算不得弱不禁风，也算不得姑娘家。”他讥笑道。
“怎么算不得？”
狸吾食指弯曲扶着下巴，摆摆头：“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自然算不得姑娘。”
白沐雪柳眉倒竖，自满的神色顷刻间便从脸上消失，紧握的拳头想也不想就朝着他挥去，结果自然是被他轻易躲开了。
“别动手呀，姑娘家是不轻易打人的。”
这话让她再次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继而不甘地收回。
看得出她是恼了，狸吾便也不再打趣。
“要不我买根糖人赔罪？”他试探一问。
“谁要吃糖人，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啊！”她别脸不看。
深夜的庆典仍在继续。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白沐雪一脸满足地咬着手中的两根糖人，香甜在口中化开，尝到的是小小的幸福味道。
走在身边的红衣少年嘴里依旧含着干枯的稻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摆动，偶尔会不自觉瞄她稚气的笑脸。
果真就是一个小孩子。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周围就越嘈杂，白沐雪在一个面具摊前停下脚步，盯着一个脸谱面具两眼放光。
“老板，那个面具给我。”
“多谢惠顾！”
未等她先开口，走在自己身旁的红衣少年已经将那个受着目光洗礼的面具买了下来。
白沐雪望着狸吾，双目仿佛就要泛起泪花，正准备开口道谢时却看到他将面具套到自己脸上，然后晃晃悠悠地从她跟前走过。
“喂！”
她小跑着跟上去，跃起身子企图抢过面具，奈何身高悬殊加上狸吾敏捷的反应，她连对方的头发丝都碰不到，甚至还听到面具下的轻笑声。
“想要面具？”
“……”
“来给大爷笑一个，那样我倒是可以考虑把它给你。”
回想前日，她见白斯寒送红叶的面具很是有趣，心生羡慕一度想要占为己有，甚至有一些吃红叶的醋。
她突然开始设想，会不会有一日白斯寒喜欢红叶更胜于她呢？
“那我不要了。”
少年见眼前的人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不明所以……
只怕稍后哄不好，他只得无奈摘下面具，后又轻轻地盖在她的头上。
“算了，想要就拿去吧，免得你再去偷人家小摊贩。”
她愣怔片刻，伸手摸索着取下盖在头顶的面具，花销的曲艺脸谱她很是喜欢，刚刚那一瞬间的坏心思在瞧见到这个面具后立刻就忘却了。
“喂……”
她小声咕哝，复又抬头偷偷瞄身旁的少年。
“我不叫喂，你也不必道谢。”
少年取下干草，紧紧躲开她盈盈水眸，些许窘态。
白沐雪竟觉得他有些可爱。
入夜了，一阵清寒的风从身后掠过，撩起垂落的三尺青丝与之共舞，纷纷扰扰搅动着她的思绪。
随手将几缕发丝勾至耳后，她的目光与少年不经意地交错，丝毫不吝啬的笑容点缀巴掌大却万分精致的小脸蛋。
“谢啦，狸吾。”
她的声音如同灵动的琉璃珠，叮叮咚咚敲打进他的心底。
狸吾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疏漏周围喧闹的人声，而将她的声音听得如此清晰。
一抹微笑，一声叫唤，一句道谢。
分明是在回应自己方才的要求，可就算只是如此，他也真切被那笑容撼到心底了。
绽开的白莲，洋溢着世间最为动人的笑意。
像是为了躲避她的笑容似的，狸吾徒然伸出手将她头上的面具使劲往脸上一扣，脸谱面具便严严实实遮盖住了那挂满香尘的笑容，看似更甚灯火温暖的笑容。
“你……干什么？”
白沐雪不知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何用意，面具下的嗓音听着朦朦胧胧，倒也确切地传达了主人的疑惑。
“这个……呃……”
他答不出个所以然，就连自己也不明白如此举动是何目的。
或许是……
美人浅笑，心静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