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上的醉汉》
——林强在狱中的四封残信
(时间跨度:入狱第1年→第12年)
第一封信
【入狱第1年·冬天】
收信人:林野(未寄出,被监狱心理辅导员截留)
> “他们给我发了一支圆珠笔,蓝色。
我第一晚就把它插进喉咙,想搅出那口喝了半辈子的烧刀子,结果只搅出一口血沫。
医生说我没死成,是因为舌根太厚——像你妈的耳根,怎么掐都不出声。
你姐……不,你叫什么?林野?
野字怎么写?田里长草,还是田里藏矛?
我忘了。
这里每晚都有铁门撞锁的声音,像极你小时候把缝纫机踏板踩空——哒哒哒,空、空、空。
我闭上眼,就看见你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那把剪刀,尖头冲我。
雪落在你睫毛上,不化。
我伸手去抹,才发现自己手掌早被缝了十二针——原来那夜我握的是碎酒瓶子,不是你的手。
他们说暴力会遗传,像秃头、像脚气。
我在这封信背面列了一张清单:
皮带3根、火钩1把、耳光47次、烟头按蚂蚁108只。
写完后才发现,少算了一样——
我掐住你脖子那天,你瞳孔里那个黑洞,比矿区塌陷还深。
那洞现在挂在我头顶,每天夜里滴水,一滴,两滴,像倒计时。
我等着它把我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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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入狱第4年·春天】
收信人:林豆(寄出,邮戳“查无此人”退回)
> “儿子,他们说你改名了,叫林‘禾’。
禾苗的禾,还是‘阿禾’的禾?
不管是哪个,都别学我——
别把烟头发在蚂蚁身上,要发就发在自己手臂,
这样你就知道:
疼是热的,不是味道。
我在这边学会了一个新词:‘被害人陈述’。
四个字,像四块砖,每天早操在我脑子里叠一次墙。
墙那边,是你姐的声音——
‘1999年3月12日,用皮带抽我后背,原因是稀饭太烫。’
我举手报告:警察同志,稀饭确实烫,我舌头起泡。
他们笑我:烫就吐出来,干嘛打人?
我答不上来。
后来想明白了——
原来我只会两种手艺:
把烫的东西咽下去,或者
把烫的东西掼在别人身上。
儿子,如果你也烫,记住还有第三种:
等它凉。
爸爸这辈子没学会,
你替我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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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封信
【入狱第8年·秋天】
收信人:陈萍(聋哑母亲,信纸空白,只绣了线)
> (整张信纸没有字,只有用蓝色圆珠笔芯拆出来的油迹,一针一针戳成盲文状的小点。
监狱心理咨询员拿去翻译,发现是旧式手语拼音,连起来只有一句:
“对不起,我忘了你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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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封信
【入狱第12年·出狱前夜】
收信人:无地址,信纸折成飞机,夹在监狱图书室《刑法》第260条
> “明天我就自由了。
自由的意思是:
再也没有铁门替我挡雪,
再也没有固定铃声替我忏悔,
再也没有墙,把我跟这个世界隔开。
我半夜被自己的心跳吵醒——
咚、咚、咚,像极你当年在煤车里听见的那串。
原来心脏也会踩缝纫机,
一针下去:‘你配吗?’
一针上来:‘你不配。’
我把被子撕成条,想编一根皮带——
编到一半才想起,
我早已没有可以抽的人。
于是我把它折成飞机,
让它飞。
飞机头我写了一个新词:
‘如果。’
如果当年雪是甜的,
如果稀饭不烫,
如果剪刀刺歪一寸,
如果矿区塌陷那天,
我把自己先埋进去——
你会不会回来认一具名叫‘爸爸’的化石?
天快亮了。
我把剩下的蓝笔芯嚼碎,
舌头染成冰湖色。
这一次,
我终于尝到自己血的味道——
原来也是烫的。”
【彩蛋·未寄出的信封背面】
四封信统一用监狱发放的信封,封口处盖有同一枚红色长方形章:
“信件内容涉及暴力、被害人,经审查不予寄出。”
章印旁边,林强用指甲生生抠掉一块纸,形状像一只
——没有翅膀的纸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