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皮肤还在起伏。
我没有动,也不敢动。刚才那一下跳动不是错觉,它就在那里,贴着我的掌心,像一颗埋进血肉的种子开始发芽。我慢慢收回手,指甲在大腿外侧划出几道浅痕。屋里比之前更安静了,连烛火都不再爆裂。
白重不见了。
我记不清他是何时离开的。上一秒他还站在窗前,白衣无风自动,下一秒屋内只剩空荡。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没有回应。墙角的温度突然下降,冷得我手臂起了一层疙瘩。桌上的蜡烛熄了,但灯芯没有烧焦,也没有灰烬,就像被什么东西一口气吹灭。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月亮是红的。
不是云遮住的那种暗红,也不是黄昏余晖映照的暖红,而是纯粹的、带着腥气的血红色。它高悬在远处山头,光洒进来,落在窗台上。那里有一片白色的鳞片,巴掌大小,边缘微微翘起,像是刚从蛇身上蜕下来的。月光照在上面,泛出一层幽冷的光。
我伸手想去碰。
手指离鳞片还有半寸时停住了。我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白重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他走之前一定察觉到了什么。可他没告诉我,也没留下一句话。我盯着那片鳞片,心跳开始加快。腹中又是一阵滑动感,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身。我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只把目光死死钉在窗外。
血月不动,鳞片不化。
我后退两步,背靠墙壁滑坐在地。膝盖抬起来,双手抱住小腿。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这片寂静。没有奶奶的呼吸声,没有风吹门板的声音,甚至连外面的虫鸣都消失了。世界仿佛被抽走了声音,只剩下我一个人被困在这里。
我想起刚才做的决定。
我说我要自己走完这段路。
可现在我连下一步该怎么走都不知道。炼化双魂?用我自己当炉?那不只是痛那么简单。那是要把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硬生生揉在一起,一个是我血脉所承的人胎,一个是千年怨念凝成的蛇影。它们本就不该共存。
可如果我不做呢?
苏家断根,祖先怨气锁我一身,血枯骨烂。
我闭上眼,想让自己冷静。可一闭眼,画面就来了。
一间昏暗的房间,四壁渗水,地面湿滑。我穿着一件染血的白裙,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它的身体覆盖着乳白色的鳞片,皮肤下有黑气流动。它没有哭,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然后它抬头。
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竖瞳,和我的一模一样。
它嘴角裂开,露出一个不属于婴儿的笑容。
“母亲,”它说,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你逃不掉的。”
我猛地睁眼。
冷汗已经浸透后背。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屋里还是那个样子,窗台上的鳞片依然泛着红光。我抬起右手,发现手腕内侧有一道牙印,深紫色,边缘渗出血珠。我明明记得睡前没有这个伤口。
我摸向腹部。
皮肤表面没有异样,但里面……里面确实有东西在动。不再是两个心跳对抗,而是一个缓慢、稳定的搏动,像是某种生物正在成型。我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白重为什么走?
他是被召走的吗?还是……他自己选择了离开?
我撑着墙站起来,脚步虚浮。走到墙角,那里有一道痕迹,弯弯曲曲,像蛇爬过留下的印记。它从地板延伸到窗框,最后指向那轮血月。我蹲下身,手指沿着痕迹划过去。触感冰凉,像是沾了霜。
这不是普通的痕迹。
是灵气残留。
他一定是被迫离开的。不然不会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我转身走向床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敢再去碰肚子。窗外血月缓缓移动,光线一点点偏移,照不到鳞片了。那片白色慢慢变暗,最后融入阴影。
我坐着不动。
天还没亮。
我不敢睡。
可困意还是来了。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一点点下沉。我知道我不该闭眼,可身体不受控制。黑暗吞没视线的瞬间,我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婴儿还在。
这次它没笑。
它只是盯着我,嘴里低声重复:“母亲,你逃不掉的。母亲,你逃不掉的。母亲……”
我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它抬起小手,抓住我的手腕,牙齿再次咬下去。剧痛让我全身绷紧,可我还是动不了。它的力气大得不像婴儿,一口咬穿皮肉,血顺着它嘴角流下来。它喝着我的血,眼睛一直看着我。
“你是容器。”它说,“从一开始就是。”
我猛地抽回手,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天光微亮。
窗外血月已经西沉,颜色淡了许多。屋内依旧安静。我低头看向手腕,牙印还在,比之前更深了。我用左手按住它,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床单上有血迹。
不是很多,只有几点,像是从我手掌渗出来的。我摊开手,掌心有一道细小的裂口,正往外冒血珠。这伤……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慢慢把手放回膝盖上。
不再去看窗台,也不再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坐着。
双腿蜷缩,双臂环抱自己。
房间里很冷。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短促而不稳。
门外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停在门口。
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没有打开。
但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外面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