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的春夏之交,在“亚父”沈清璃以雷霆手段推行新政的震荡中度过。落马的贪官污吏血染刑场,裁撤的冗余衙门尘埃落定,而新的政令如同春雨,开始悄然滋润这片干涸的土地。
边军的饷银在裁撤宗室冗费和追缴贪墨的支撑下,终于得以足额发放,躁动的边境渐渐安稳。南方水患后的重建也在《劝农令》和专项款项的支持下有条不紊地展开。尽管士林中对“经济特科”依旧非议不断,但第一批通过特科考核的匠人、算学大家进入工部、户部后,展现出的务实能力,开始让一些顽固派闭上了嘴。
朝堂的风气,在血腥清洗与破格擢升的双重作用下,为之一肃。
而这一切的幕后推动者沈清璃,却愈发深居简出。她不再频繁临朝,多数时间待在慈宁宫东配殿,通过萧衍和一套高效秘密的信息网络,遥控着朝局。她的存在,如同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无人敢轻视。
这一日,萧衍下朝后,照例来到东配殿请教。他如今处理政务已愈发娴熟,眉宇间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帝王的深沉。
“亚父,如今朝局初稳,然儿臣观之,张阁老虽已致仕,其门生故旧在朝中仍有不小势力,英国公等勋贵亦心怀叵测。各地督抚,更是阳奉阴违者众。根基未固,如履薄冰啊。”萧衍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
沈清璃正在翻阅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条陈,闻言头也未抬,淡淡道:“陛下可知,为何前朝忠臣良将难觅,而朋党私吏层出不穷?”
萧衍思索片刻:“可是因利益纠葛,盘根错节?”
“是,也不全是。”沈清璃放下条陈,目光看向他,“归根结底,在于‘道统’与‘人心’。君王无道,则贤者远遁;朝廷无信,则吏员营私。欲固根基,非仅凭权术打压异己,更需树立朝纲,收服人心,让天下英才,皆愿为陛下所用,以陛下之志为志。”
萧衍若有所悟:“亚父的意思是——兴教化,明赏罚,聚贤才?”
“不错。”沈清璃颔首,“新政便是新的‘道统’之始。然,徒法不足以自行。需要有人去执行,去宣扬,去捍卫。陛下需要自己的‘门生故吏’。”
她走到书案旁,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科举取士,乃朝廷抡才大典,亦是陛下培植心腹、散布新政理念最佳之机。今科会试在即,主考官、同考官之人选,至关重要。”
笔尖落下,她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并非当朝显贵,多是些品级不高,却以清廉刚直、或精通实务、或在她推行新政过程中表现出色的官员。其中,赫然包括了已在翰林院崭露头角、以《论科举取士之弊》和《论史官秉笔》名动士林的林文正!沈清璃提议,破格擢升其为今科会试同考官之一!
“此外,”沈清璃继续道,“陛下可下旨,于国子监增设‘实务斋’,聘精通农工、算学、水利之大家授课,令监生习之。结业优秀者,可直接授官。再令翰林院修撰《景和新政辑要》,将新政之利、推行之策,刊行天下,使官民皆知陛下励精图治之心。”
萧衍眼睛越来越亮。这是要将科举、教育、舆论都牢牢抓在手中,系统地培养、选拔、宣扬支持新政的人才!
“儿臣明白了!”他激动道,“如此一来,假以时日,朝堂之上,地方衙署,皆将是通晓新政、忠于朕之干臣!又何惧旧党掣肘?”
沈清璃微微一笑,补充道:“不止于此。陛下可还记得周勉?”
萧衍点头:“记得,原吏部主事,因不肯依附张党被贬。”
“他可召回,授以监察御史之职,专司巡查各地新政推行情况,有密折奏事之权。”沈清璃淡淡道,“还有之前因各种原因被排挤、却有真才实学的官员,陛下可暗中查访,酌情起复。雪中送炭,其感念尤深。”
萧衍心领神会,这是要将那些失意的、有才的、尤其是寒门出身的官员,都聚拢到新政的大旗之下!
从这一刻起,一场比之前吏治整顿更加深远、更加系统的“换血”工程,在沈清璃的策划下,悄然启动。
景和元年秋,会试如期举行。在主考官和以林文正为首的同考官秉持公心、严格执考下,一大批出身寒微、学识扎实、且对新政抱有好感的学子脱颖而出,金榜题名!其中状元、榜眼皆是寒门才子,文章中对新政多有赞誉之词,引得天下寒士欢欣鼓舞!
这些新科进士,在觐见谢恩时,均得景和帝亲自勉励,言语间对新政的推崇、对实务的重视,深深影响了这批帝国未来的栋梁。他们潜意识里,已将自己视为“天子门生”,与这位锐意改革的年轻皇帝,以及他背后那位神秘的“亚父”,紧紧联系在一起。
与此同时,国子监实务斋顺利开办,吸引了大量渴望经世致用的年轻学子。《景和新政辑要》刊行天下,舆论导向渐渐转变。周勉等被起复的官员奔赴各地,如同皇帝的耳目,监督着新政的落实。
数年之间,朝堂和地方官员的构成,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虽然勋贵旧臣依然占据高位,但中下层官员中,寒门出身、拥护新政者比例大幅提升。林文正等最早投靠的官员,更是步步高升,逐渐进入权力核心。他们在朝堂上为新政辩护,在地方大力推行改革,形成了强大的“帝党”力量。
不知不觉间,萧衍不再是那个需要亚父时时扶持的幼主。他的意志,通过这套逐渐完善的、以“门生故吏”为骨干的官僚体系,能够高效地贯彻到帝国的方方面面。
而沈清璃,虽依旧很少露面,但她的影响力却无处不在。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寒门崛起的新贵,谁不知自己能有机会施展抱负,全赖亚父当年破除陈规、大力提拔?虽无师徒之名,却有知遇之恩、引路之实。私下里,这些官员皆以“亚父门生”自居,敬畏有加。
这一日,萧衍在御书房召见几位心腹重臣,商议北方边贸之事。在场的,有已是吏部侍郎的林文正,有从地方调回、任户部郎中的周勉,还有几位通过经济特科晋升的官员。
众人侃侃而谈,见解精辟,皆能领会圣意,提出切实可行的方略。
萧衍看着这些朝气蓬勃、又能干实事的臣子,心中感慨万千。他不由想起数年前,在重华宫那冷清院落里,第一次见到沈清璃的情景。
若无亚父,焉有今日之朝局?焉有他萧衍能真正执掌的江山?
他望向慈宁宫的方向,目光充满敬仰。
四海虽未完全归心,但门生故吏已遍布朝堂。帝国的权柄,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向这位少年天子,以及他身后的帝师手中汇聚。
而沈清璃,坐于慈宁宫中,神识感知着那日益凝聚、磅礴的皇道气运,以及萧衍身上那愈发浓郁的真龙之势,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棋盘已布满棋子,网已张开。
只待那潜藏最深的鱼儿,按捺不住,自投罗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