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书院透露着些许诡异,比如孟夫子说对症才能下药,需要病患上山面诊。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陈年华听说小圆月还有希望,一大早就把人背上了山,等到夜幕降临都没有所谓的大夫出面看诊,直到月黑风高,一阵阴风吹过,一人披星戴月而来。
那人裹着一身黑袍,戴着一顶黑斗笠,在黑夜中不辨身形,不辨雌雄,恍若一个鬼影。
苏寻眨眨眼想看清楚,不曾想,双眼一睁,已是天光大亮。那身穿黑袍头戴黑斗笠的黑影仿佛只是他的梦境。
“醒了?”孟夫子走过来,“看你们睡得熟,不便叨扰,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扛不动,辛苦你们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苏先生不介意吧。”
苏寻愣愣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陈年华,又回过头来问孟夫子,“昨夜可有人来过?”
“杨大夫来给小妮子看过了。先天心脏发育不全,没有得到医治,拖延至今,已几近衰竭。”
“还能救吗?”
“可以一试。”孟夫子给了苏寻一张药方,一味药引。
方子里的药虽然有些名贵的,但药房里都能抓得到,唯那味药引,看不出什么名堂。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苏寻出钱陈年华出力,抓了药熬了喂给陈圆月喝。
不得不说,孟夫子口中那位杨大夫虽未见其人,其本事倒真是了得。按他的方子,陈圆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好,精气神也一天比一天足。陈年华看在眼里一天比一天宽心。只有苏寻一天天愁眉不展的。
“圆月有救了,你怎么不开心啊?”陈年华拐了拐苏寻。
“怎么会?我当然……”
“你是不是心疼药钱?你放心,等圆月再好点我就去找个活儿干。”
“我不是心疼药钱。”
“我知道圆月的药钱不便宜,但是你放心,我肯定会还你的。”
“我真的不是……”他真的不是愁那些药钱啊。
圆月上山的时候已经是活人微死的状态,得了药方,再经不起半分折腾便在书院住下了,眼看着稍微好转,苏寻合计着让陈年华带陈圆月下山。
陈年华十分不解,那大夫在山上,圆月这个病患肯定住山上更方便嘛,下了山,万一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办?
苏寻执意要让他带圆月下山,他拗不过。毕竟,大夫是托人苏寻的福找到的,药是借人苏寻的钱买的,如今还要用他的钱租房子。
“我是真的不明白了,在山上住得好好的,你非得费这劲干嘛?你要是觉得白住不好,你拿这租房子的钱付给书院绰绰有余,干嘛非要在这儿租房子?圆月万一有个什么,还得呼哧呼哧地往山上爬。”陈年华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抱怨。
“那书院有问题。”
“什么问题?”
苏寻冷不丁冒出一句话,陈年华连手上的活儿都忘记了,直直地看着苏寻。
“给圆月看诊的大夫,你见到人了吗?”
“没有。那天晚上不是睡着了嘛。”
“也许不是睡着了。”
“不是睡着了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被人动了手脚。”苏寻想到了颜如玉,“我有一位故人,她最擅长使些手段让人昏睡不醒,再偷偷摸摸地做些事情,昏睡的人一觉醒来全然不觉。”
“你的意思是说那位大夫是你的故人?”
“当然不是。”苏寻一口否决,“我那位故人虽这般行过事,但如今定然不会把这些手段使在我身上。”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那天晚上很诡异。你见过谁家大夫专门半夜三更看诊的吗?”
陈年华想了想,说:“没见过。说不定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你想啊,传说中山上那位神医远近闻名,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猫腻的。”
“什么猫腻?”
“我怎么知道?”
“既然不知道,便不该置身其中。”
“那你还答应孟夫子去书院教书。”
“这是他愿意请出那位大夫的条件。”
“啊?”陈年华有些懵,然后又有些愧疚,“苏老弟,咱门无亲无故,你……”
“你不明白。”苏寻接话道,“你不明白那种身处茫茫大山看见一缕炊烟的感觉,更不明白死到临头被陌生人所救的救赎。”
“哪有那么夸张?”
“真没夸张,我在山间已经精疲力竭,你那茅草屋升起的一缕白烟是一线生机,看到那一线生机我才重拾信心。走到茅草屋前就更不用说,已经半死不活了,若非你好心救我,我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陈年华摆摆手,“举手之劳,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况且你也救过我一次,算是扯平了。圆月的事另算。”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哪有什么扯平的说法?至于小圆月,的确是因为你才有这么一场交集,但想救她,却并非完全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看到她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吧。疾病缠身,受困一方,不知天地辽阔。明明怕死偏要装作看淡生死,怕别人知道我怕死说我自私,嫌我丢人。”
提及过往,苏寻有些惆怅,陈年华想说些什么安慰他。
“苏老弟……”
“都过去了,只是一时感慨。我曾经深受其苦,曾自暴自弃,十九岁得遇良人,苦尽甘来。我希望小圆月也能苦尽甘来,能看山看水看世间百态。而不是在方寸之地苦过一生。”
陈年华似懂非懂,“不管怎么说,这份恩情,我陈年华记下。书院那边,你小心些,要真是有鬼,就算了。别到时候圆月没救着,再搭上你。”
“陈兄不必担心,我会见机行事。”
就这样,苏寻做了半山书院的教书先生。
因为觉得书院有诡异,苏寻原是不打算住书院的,他打算住镇上,早上上山去书院,授完课便下山回镇上。虽然劳苦些,但青天白日地呆在书院,纵使有鬼应该也不至于那么胆大妄为。
如此这般过了些时日,书院出了新规。
秋闱在即,为了让学子们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更好地准备秋闱,书院开始设置早课和晚课。卯时开始上早课,戌时结束晚课,书院的先生轮流值守。
学子们怨声载道,先生们也不遑多让。
最苦就是苏寻,从镇上到书院脚程差不多一个时辰,早课那么早,晚课那么晚,早上轮值寅时就得出门,晚上轮值差不多亥时才能到家,一个人走在乌漆墨黑的路上,虽然是个大男人,但夜深人静的,沿途又没几户人家,还是有点犯怵。
所以轮到苏寻值守的时候,他便住书院,住了几次,除了感觉他的房间有些漏风以外并无异常,索性就住书院了,毕竟每天上山下山的,的确费时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