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夜,灰河反家暴驿站早早关了灯。林野独留大厅,只开柜台下一盏小夜灯——铁链与薄荷的“春灯”被调至最暗,像一条将眠的龙,盘在玻璃柜旁。她搬来一面旧穿衣镜,镜面斑驳,映出灯影,也映出她自己——短至耳后的发,颈侧淡白的疤,以及怀里那本始终合不上的《新华字典》。
镜子是下午从废品站拖回来的,据说是某矿长家的遗物。林野把它立在墙根,想给来客一个整理衣领的机会,却每每在深夜对着它发呆——镜里总有个十岁的影子,左臂打着石膏,怯怯地躲在灯影后面。她知道,那是自己;她也知道,影子需要一次正式的告别。
她蹲下身,慢慢旋转春灯底座。LED带一点点变亮,铁链的影子被拉长,爬上镜面,像一条正要脱皮的蛇;薄荷的轮廓却被光晕柔化,像给蛇身盖上一层绿色的纱。镜里外的两个林野,同时被这条“蛇”圈住,又同时被那层“纱”松开。
她翻开字典第37页,拆下残片,在背面写:
“镜中的孩子,灯影大了,你就走吧。”
字迹未干,她把残片对折,折成一只极小的纸飞机,机翼只两指宽,却足够承载一句赦免。
纸飞机被放在镜面与灯座之间,光穿过纸翼,在镜里投下一片晃动的白。铁链的影子恰好圈住纸飞机,像给童年盖上一枚会发光的邮戳。林野轻轻吹气,纸飞机在镜与灯之间浮动,像要起飞,却又被光按住——停在半空,停在十年前,也停在十秒后。
她对着镜子里被圈住的影子说话:
“你不用再打石膏了,
你不用再挑皮带了,
你不用再等37枚硬币了,
你可以走了。”
每说一句,灯就亮一分,影子就淡一分,
直到铁链的影子退到镜框边缘,
直到纸飞机的影子几乎透明。
最后一句话落,她按下开关,
灯灭,镜子里只剩她自己——
短发,完整,没有石膏,没有铁链。
纸飞机落在脚边,像完成一次降落后的退役。
她弯腰拾起,把它塞进字典最后一页,
合上封面,像给一段旧胶片盖上片尾字幕。
春灯彻底熄灭,驿站沉入黑暗,
却仍有薄荷香在空气里轻轻摇晃,
像给镜子里外的人,
同时盖上一条不会枯萎的被子。
次日清晨,林野把镜子搬到后院,
放在薄荷地与断指雕塑之间,
镜面朝向东方。
第一缕阳光落下时,
镜里出现一株薄荷的倒影,
和一只刚刚起飞的纸飞机——
那是真正的春天,
不再需要灯光,
也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