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没有声响，却下得极密。灰河反家暴驿站的后窗蒙上一层雾，像被谁呵了一口气，又迟迟不肯擦。林野趴在柜台边，手指来回摩挲着一枚硬币——37号，37块8毛里的最后一枚，也是她唯一没有花出去的那一枚。
硬币表面被体温磨得发亮，边缘却留着一道极细的凹痕，那是当年母亲咬过的牙印，如今成了她掌心里最柔软的锯齿。
去年冬天，第37号硬币第一次降落——
落在“断指与春天”雕塑的灯芯里，被太阳能板烤得微热，
像给三十七万赔偿款盖上一枚滚烫的邮戳。
那时，它扮演的是“结束”——
结束37块8毛的苦难，结束铁链与火机的统治，
结束一条被家暴拉直的命，
也结束林野“必须省钱才能活下去”的惯性。
今年谷雨，第37号硬币准备第二次降落——
落在“37号站台”的捐款箱里，
扮演“开始”——
开始另一轮37，开始另一场春归，
开始让“37”从一个伤口变成一个入口，
从一枚硬币变成一列车的声音。
捐款箱是驿站自己焊的——
铁皮来自旧火机壳，
玻璃来自报废车窗，
锁芯来自被拆除的家暴警报器，
正面刻着一行小字：
“37号以后，是春天。”
箱子被摆在柜台旁，
像给每个经过的人留一道缝，
缝里有光，也有薄荷味。
今天来捐款的人，不多，却刚好37个——
唐女人，把第一笔工伤赔偿塞进箱口；
小冬爸爸，把亲职教育结业证书连同50元一起投入；
老魏，把最后一次跑长途的汽油补贴全数奉上；
甚至小缝，也把零花钱——3元7角——
踮脚投进箱子，
硬币落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像给童年盖上一枚会发光的邮戳。
林野站在柜台后，看第37号硬币在掌心翻滚，
像一条被体温驯服的小兽，
终于找到第二次降落的跑道。
她深吸一口气，把硬币举到捐款箱口，
停顿三秒，
像给过去举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也像给未来举行一场无声的加冕。
然后，松手——
“叮”——
清脆，短促，却足够把整个谷雨敲得微微晃动。
硬币落下，捐款箱内的计数器自动跳转到：
37,000.00元
——刚好是三十七万利息的十分之一，
也刚好是另一轮“37”的开始。
林野听见计数器跳动的声音，
像听见去年冬天铁链被剪断的“咔嚓”，
也像听见今年春夜纸飞机落地的“哗啦”，
更像听见自己心跳的——
咚、咚、咚。
计数器停止跳动，捐款箱却发出另一种声音——
“嘀——”
像给荒野按下一枚长久的哨子，
哨声穿过谷雨，穿过塌陷区，穿过薄荷地，
最后，落在驿站屋顶的太阳能板上，
板子亮起绿灯，
像给整个灰河点上一枚
不会熄灭的绿星。
哨声停止，捐款箱自动吐出一张小卡——
“37号以后，是春天。
感谢你，让第37号硬币第二次降落。
从此，每一枚37，
都会长成一列车的声音，
一辆不会晚点的——
春归。”
林野把卡片塞进钱包，与第37号硬币的牙印并排，
像给过去盖上一条绿色的安全带，
也像给未来留一条不会断的安全带。
她抬头，看谷雨的天空，
雨停了，云散了，
只剩下一枚37号硬币的形状，
在天空里闪闪发亮。
——37号硬币的两次降落，
第一次，结束苦难；
第二次，开始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