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贵妃蹲下身一把将小太子搂进怀里。
这么些年,由于身份地位,人多眼杂,她没有把那小小的人儿搂进怀里过一次。她每日哄的,抱的,都是别人的儿子――给她尊宠地位的镜鸿。
如今,她又舍他而去,以后怕是至死都无缘相见了!
姜贵妃勉强笑道:“你不需要乳娘了,胡氏便出宫了,当然得带着她的儿子一起走啦!”
“什么?不嘛,不嘛!把云识找回来,我不要他走!呜呜呜……”
小太子一个不如意,嚎啕大哭的推开贵妃,坐到了冰冷的地上尽情撒泼。
“啊!”
在孩提的蛮力之下,姜贵妃不禁一个趔趄,幸好身后的下人们扶住了她。她胸臆翻滚,也不再说话。
丫鬟们见状,纷纷上前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小太子,可小太子持续哭闹,停不下来。
“孩子,别哭了,小心你的父皇在御书房都听到了。”姜贵妃心疼地劝慰着。
她本来就牵着不舍,被小太子哭的心烦意乱。
小镜鸿锲而不舍,哭的越来越大声,那清脆的幼童啼哭,甚至哭出了痛不欲生、肝肠寸断般的味道。
姜贵妃看着看着,忽然就落下泪来。她跪在小太子身旁,紧紧地搂着他安抚道:“不哭,不哭,我的孩儿。母妃的心都快碎了,母妃立刻让她们回来。”
五年了,她的一腔母爱只能给面前的孩子。点点滴滴,朝夕相处,这爱已经不是虚假的,伪装的。
孩子的哭声,如同利箭穿心,最能瓦解母亲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当奶娘领着小云识踏入宫殿,小太子犹如弹条般跃起,飞快地奔向小云识,小手紧握着小手,欢天喜地的拿着网兜去了花园子。
连泪痕都没擦,就立刻投入到玩耍之中。
胡氏跪在姜贵妃面前,卑微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恩和忠诚。
她知道姜贵妃对她有忌讳,有时大约还想除之而后快。胡氏小心翼翼地说到:“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就像秋后的蚂蚱,只需您一根指头就碾死了。但奴婢恳求您能给奴婢一些时间,让奴婢在宫中为您继续效力!”
“你能效什么力?”姜贵妃冷冷的朝她一笑。
“奴才知道您最忧心的是什么,愿竭尽全力为您排忧解难。”
“哦?”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接过下人奉上 的香茶,轻拂水面上的茶叶,表露出些许的兴趣。
众所周知,后宫除了皇帝,连一只公狗都找不见。然而,现在宫里多了一位进贡来的男妃,不仅能歌善舞,明眸善睐,更是姐弟同塌共侍,把皇帝迷的七荤八素。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从遥远的番邦带来了奇药异术,竟以男子之身怀孕了。
皇帝女人众多,喜新厌旧已是常态。然而这对姐弟却已经牢牢俘获了皇帝芳心,长达两年之久。若是那个孩子顺利降生,那么将直接威胁到贵妃的地位。
旁边站着耳目众多的丫鬟,胡氏没有明说,只轻声说:“奴婢听过一句话,逆天而行,必遭败亡……奴婢不怕死,只盼能为贵妃您谋求一丝安宁。”
姜贵妃撩了撩眼皮,眼中闪过一抹慧黠,微微笑了,似乎与胡氏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稍加思量,对于这等需要下黑手之事,胡氏确实比其他人更让她放心。她心甘情愿地去做,如果事情败露,面对酷刑相信也不会攀咬自己。
这是作为母亲,对另一个母亲的确信。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儿子:太子镜鸿。
“听不懂。”
姜贵妃轻飘飘的勾了勾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浮现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她含蓄地瞥了一眼胡氏,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次日傍晚,斜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男妃柳叶眉身着一袭白衣,衣带飘飘,在周慧帝特意为他搭建的鹤仙台上,又一次开始了他的翩翩起舞。
他的舞姿翩若惊鸿,动若游龙,仿佛一只展翅高飞的仙鹤。虽然已经怀孕四月,但他小腹依然平坦,不见明显凸起,他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在舞蹈中灵活旋转,展现出柔美而不失力道的舞姿。
皇帝坐在台下微抬着头,随着鼓点一下一下的扣着节拍,一脸为色所迷的眷恋。
“皑皑山涧雪,皎皎云间月。”他轻声慨叹,欣赏着那异域的、纯净的,又带着一丝神秘的美丽。
就在这时,台面上那像仙鹤转生的美人突然扬起了广袖,如同一只翅膀受损的白鹤竟然失去了重心,从高台飞身跌落。
周慧帝惊呼之间下意识的伸手去抱,然而柳叶眉却差他一臂之距,摔的呜咽一声。
几枚细针和光滑油脂沁在他的白袜上,柳叶眉躬身痛呼,一股股的血红从他的白衣下滲出,染红了地面。
“听说了吗?鹤仙殿内,无数太医仍忙碌进出,整个宫殿乱作一团。”
“听闻胎儿没有保住,已经落了。更不幸的是,他的一条腿也摔断了,怕是跳舞也不能了!再也无法用舞姿迷惑陛下了。”
胡氏迅速把这传遍后宫的秘辛向姜贵妃详尽汇报。
“这是……你的杰作?”姜贵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
“贵妃娘娘过誉了,奴婢不敢居功。这一切,不过是老天有眼……奴婢只是顺天行事罢了。”胡氏谦恭地回答。
“哦?你竟然这么有本事?”姜贵妃流露出几分欣赏和好奇。
“奴婢没有本事,只有一颗一心向主的、忠诚于娘娘的心。”
姜贵妃招了招手赐座。“你的忠心虽然低贱,但本宫记住了,以后你贴身随侍,也好给本宫拿点主意。”
胡氏大喜过望:“是!奴婢遵命!”
两个母亲被声音吸引,一前一后的看向远处繁盛的花树下。
阳光洒落,被树叶筛成斑斑点点的光影,浓眉圆脸的镜鸿和清秀瘦弱的云识,正在宫女的陪同下喂食从百兽园牵来的几只孔雀。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将手心里的粟米托到白孔雀前。
这些孔雀已被养的大胆而亲近人,它们追着两个奶味未脱的孩子,啄食着他们娇嫩手心上的食物。吃的开心了,便欢快的啼叫着,纷纷抖开了绚丽的尾羽。
“瞧那些蓝孔雀,转着圈儿的朝白孔雀炫耀,还比起美来了。”
姜贵妃轻掩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品尝了一颗胡氏递来的葡萄,感受着它在口中的甘甜。那一刻,她仿佛置身于静谧的岁月之中,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她兴致来了,伸手从随侍的丫鬟手中拿过一幅绣了一半的锦绣山河图,又一针针的绣起来。
过了不久,一名丫鬟低着头恭敬地过来禀报:“娘娘,陛下尝了您亲手制做的龙须酥,赞不绝口。”
她停顿了下:“不过,陛下说政务繁忙,今晚要留在七政殿处理国事,待有空闲之时再来探望娘娘。”
“嘶~”听完丫鬟的汇报,姜贵妃指尖被针扎了下,她一把将怀里的锦绣山河图扔出去老远。
“哼,那人既然都残废了,难道还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捏着自己出血的指尖发了呆,心到自己就算把十指都扎烂了也换不来一个在乎,值得吗?
“娘娘请息怒,妖孽都有点狡猾的手段。但是花都折了,花瓣便要谢了,好景不会长了。”胡氏低声安慰道。
姜贵妃深以为然,“只要小太子健康成长,本宫的后宫之位就坚如磐石。”她微微叹息,“本宫与皇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她看了眼锦绣山河图,随口问:“谁会刺绣?帮本宫绣完了吧。”
胡氏急切的表现自己:“奴婢绣功尚可,愿意试一试!”
“欧?皇帝寿辰在即,这可是本宫给他的贺礼。”
“娘娘放心,奴婢曾绣过云识的衣缘,太子的袖子上那朵金色的祥云,也是奴婢见抽了丝.…..斗胆绣上的。”
姜贵妃便招呼两个孩子过来。她掀起太子的衣袖,果然看到了一朵惟妙惟肖的祥云,若非她提醒,自己恐怕永远不会留意到这细微之处。
姜贵妃的目光转向镜鸿身后规矩站着的小云识,他穿着下人的粗制布衣,衣缘已经磨旧。他一双茫然纯净的眼睛略过太子的头顶望向自己,忽闪着一段怯生生的距离。
这股怯生生的神情让姜贵妃的心头涌起一丝酸楚,她立刻强迫自己侧了头。
“你要仔细模仿本宫的绣迹,万不可出现纰漏。”姜贵妃硬声道。
“是!奴婢明白!”
在宫女的引领下,两个孩子开始用孔雀落羽编织扇子,镜鸿拿着孔雀翎当作武器,煞有介事的挥舞着,玩儿的不亦乐乎。
而云识则稳稳地坐着,仔细地照着宫女的样子编攒一把小扇子。模样认真而乖巧。
见云识不和他一起拿孔雀翎追着闹,惊鸿抢过了云识手中的小扇子,调皮地挥舞着。
云识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镜鸿:“殿下,那是我的扇子……”
“不还不还!我要拿来扇风。”
镜鸿顽皮的笑着,随即撒腿就跑,引得云识追逐嬉戏。五岁的孩子闲不住,纯真的笑声在花园中回荡,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快乐。
两个孩子欢快地奔向玉阶,镜鸿似乎察觉到云识的步伐有些不稳,于是伸出手去搀扶。然而,正是这一拉之力,却使云识的步伐瞬间失去了平衡。云识没能跟上镜鸿迈开的步子,一时踏空,不受控制地从台阶上滑了下去。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云识已经连滚数滚,最终摔落在玉阶之下。那面朝下磕倒的那一下听起来摔的不轻。
宫女太监们纷纷瞪大了眼睛,但见不是太子,他们的神情并未显得慌张。
胡氏则迅速地放下手中的绣活儿,手疾眼快的冲向云识,甚至在丫鬟们来得及上前搀扶之前,她已经将小云识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令人惊讶的是,这孩子也是奇了,没有发出任何预期中的哭声,显得格外安静。
寡妇胡氏就像一个最发自内心爱护孩子的母亲一样簇起眉,颤声的问:“好云儿,哪里痛?!”
其实也不必问了,看起来就很疼。
小云识眼里滚泪,额头嘴巴都是血,身上脸上都是土,胡氏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掰开他的小嘴,发现那珍珠般洁白的乳牙已经少了两颗。
再往地上一看,两颗细小的门牙和着血迹,黏在了地面上。
贵妃紧捏着衣角,直愣愣的注视着这一幕,没人看的出姜贵妃的紧张和心疼,可胡氏却看的一清二楚。
她闪烁着泪花,爱怜的安慰着:“无……无碍的,这只是乳牙,很快便长出新牙来的。好在台阶不高,阿娘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哦!”
胡氏细心地用袖子为云识擦去嘴角的血和泥土,温柔的动作配合挤出的眼泪更添了几分母爱。
小太子眼睛瞪的大大的,垂眼看着噗苏苏将将止住眼泪的云识。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正在内疚,然而他从未被教过如何道歉,所以便只会干巴巴的看着。
半晌,他才还鼓着嘴,用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地问了句:“你……疼吗?”
云识瘦小的肩膀瑟缩着,鼻尖上泛着粉红色仍在一抽一抖,唇珠高高肿起,像个蜜桃的尖儿。
尽管还是很痛,可他只扑簌簌的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小太子黑亮的眼睛紧盯云识的膝盖,掀起他的下摆,露出了亵衣上氤出的一团红来,膝盖也磕破了。
小太子咬紧嘴唇,放下了云识的衣摆。
“恳请贵妃赐奴婢些药,让奴婢为孩子擦上……”胡氏嗫嚅着跪下,后背涔涔冒汗,这可是姜贵妃的亲生孩子,姜贵妃僵硬的神情让她心慌不已。
她脸上堆着视如己出的关切和心疼,唯恐姜贵妃看出一点儿假来。
“你们眼瞎了吗?”贵妃轻描淡写地调整了一下衣摆,随口训斥道:“都在看什么?还不赶快去叫御医过来?”
未等太医过来,姜贵妃已决然转身,步入了寝宫之中。只是她坐在窗前,目光一直向外望着,直到太医和云识的身影穿过繁花似锦的花园,她才回过神来。
“娘娘,太医已经去为云识敷药了。”
姜贵妃微微颔首,等了会儿沉着脸望着一众的奴婢们。
“你们下次可要注意了,今日好在磕着的不是太子。这要是太子,肯定得哭的惊天动地、上知下晓。”
“无需本宫,陛下就把你们几个粗心的东西拖出去杖刑!”
看护太子的一众人瑟瑟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