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初之域”
四字刚落，樱冢雾生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凌驾于上界之上的神之居所，是鸿蒙，甚至是诸天万界世代供奉的终极信仰。
“源初之域”悬浮于所有世界之上，混沌在其脚下流转，时空在其边缘凝固。而居于那片至高之地的，是父神，母神与灵尊三位真正的神。
他们从无具象，却无处不在。
世人说不清三位上主究竟是什么模样，只知父神一画开天，于混沌中定下诸天万界运转的根基“卦”，那一道道卦痕便是最初的规则，让星辰有轨迹可依，让万物有秩序可循；母神辅佐父神以土造躯，将卦象化作具象生灵，从游鱼飞鸟到草木走兽，让死寂诸天有了生机流转；而灵尊，是悬于一切之上的衡尺，守护着卦象衍生的规则秩序，凡有违者，无论强弱贵贱，皆会被量出偏差、施以裁决。
他们是一切法则的起点，是所有生灵的最终归宿，被诸天称为“上主”亦或为“大道”。
但幻樱国家家户户神龛里供奉的，却不是这三位上主，而是天照使的木雕。
国中皆言，这是上主留在诸天的使徒，是唯一能聆听混沌之外低语的存在。
樱狩丸顿了顿，语气染上一丝近乎虔诚的敬畏，“为师前几日亲赴高天原圣山，于神像前守了七日七夜，终得天照使天启。”
他凝视着樱冢雾生，一字一顿道：“神使言，三位上主居于混沌之外，早已不问诸天纷争，只愿让诸天万物自行生灭。可鸿蒙毕竟是万界根基，若鸿蒙倾覆，诸天皆会随之崩塌。神使心有不忍，欲亲自降临鸿蒙肃清邪祟，却因源初之域与鸿蒙的坐标早已被浊气遮蔽，始终寻不到确切方位——”
“所以，为师派你驻守仙魔交汇处，肩负着两重使命。其一，自然是扼守此处，不让蚀界尘与那些诡异再向内陆蔓延；其二——”
“便是替天照使寻回那道失落的坐标。神使明言，连接源初之域与鸿蒙界的通道入口，就藏在这片仙魔交织的混沌地带。”
他抬手虚影按在樱冢雾生肩头，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期许：“神使说，这通道是上主创世时留下的脉络，本是诸天相通起源界的枢纽。如今枢纽淤塞，才有了蚀界尘肆虐、邪祟横行。你寻到它，再斩了仙魔之子这个灾难源头，以他的双生血脉涤尽浊气，到那时，神使便能踏着光轨降临，鸿蒙的沉疴，也就迎刃而解了。”
樱冢雾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抵着掌心的刺痛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弟子……明白了。”
樱狩丸的虚影满意地点点头，“你肩上的，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安危。是整个鸿蒙的存续。寻到通道，斩了仙魔之子，让天照使的光辉照亮这片混沌，莫要让为师，更莫要让神使失望。”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虚影已化作漫天光屑，顺着风卷入结界外的灰雾中。
白玉勾玉的光芒彻底熄灭，露台上只剩下樱冢雾生一人，和石栏上尚未散尽的银芒余温。
他低头望着掌心的红痕，那是方才攥紧勾玉时留下的印记。
通道、血脉、神使降临……这些词语在脑海里盘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远处的操练场传来整齐的呼喝，幻樱国的武士们正在演练阵法，甲胄相撞的脆响里，仿佛都藏着“肃清鸿蒙”的狂热。
可樱冢雾生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逸尘的怒喝。
“他真的是灾祸之源吗？”
樱冢雾生抬手按住腰间的天护正宗，剑柄的纹路在掌心硌出深浅不一的印子。
他修习剑道三百余年，从初握木剑时便知晓，剑心是修士最坦诚的镜子，杂念会让剑势虚浮，杀意会让剑锋染戾，唯有真正的守护之心，才能让剑招生出沛然正气，哪怕是草木竹石，也能化作护持的壁垒。
那日与逸尘对决，璃尘剑划破长空时，他分明感受到一股纯粹的锐芒。
那锋芒里没有贪婪的掠夺，没有阴狠的算计，只有“挡我者死”的决绝，而这份决绝的尽头，护着的是树后那些瑟瑟发抖的孩童。
剑是不会骗人的。
“剑心即人心，心不正，剑难直”。
若逸尘真是灾祸之源，其剑招怎会有那般澄澈的守护之意？若对方的“大义凛然”是伪装，那他的剑上凝结的、连自己都为之动容的剑势，又该如何解释？
若剑心不会说谎，那所谓的“灾祸之源”，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可若否定他不是灾祸，那便意味着师尊说了谎。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樱冢雾生摁了下去。
师尊是看着他长大的，是将他从稚童教导成幻樱国第一武士的人。
年少时他被鬼怪咬伤，是师尊亲渡灵力才保住他性命；他第一次挥剑斩杀鬼怪，是师尊亲手为他擦拭剑上的血污，说“雾生的剑，要永远向着光明”。
这样的师尊，怎会说谎？
樱冢雾生望着结界外翻滚的灰雾，突然想起年少时的那个雪夜。
师尊站在高天原圣山的神像前，对自己说：“雾生，你要信为师，更要信你手中的剑——但前提是，这把剑要为幻樱国而挥。”
所以他的“剑”就是对师尊的绝对服从，可此刻握着天护正宗的手，却第一次感到了割裂。
剑告诉他逸尘的守护是真的，师尊却告诉他那是伪装；剑告诉他江宁城的亡魂里有无辜者，师尊却告诉他那是“必要的净化”。
“或许……是我错看了剑心吧。”
樱冢雾生低声自语，指尖在剑柄上划出凌乱的轨迹。
也许逸尘的剑势只是某种更精妙的伪装，就像邪祟能化作孩童的模样，那所谓的“守护之意”，或许也是仙魔血脉衍生出的迷惑之术。
远处的操练声再次响起，这次他听清了武士们的呼号——“为了幻樱！为了共荣！”
整齐的声浪撞在结界上，让樱花符文泛起阵阵涟漪。
樱冢雾生深吸一口气，将天护正宗缓缓归鞘，金属碰撞的轻响像是在为自己的动摇画上句点。
师尊不会错，神使也不会错，错的一定是他自己。是他太软弱，才会被凡俗的悲喜动摇；是他太浅薄，才会被剑招的表象迷惑。
可为什么，归鞘的剑柄还在掌心发烫，像在无声地反驳着他的自我说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