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王朝,永熙二十三年冬。
北风卷着细雪,扑打在朱红宫墙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琉璃瓦覆着薄雪,檐下冰凌如剑。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唯有偶尔传来的更鼓声,敲碎这片死寂。
沈清璃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窒息感中恢复意识的。
冰冷的触感来自脖颈间粗糙的绫缎,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霉味和劣质炭火的气息。
“公主!公主您醒了?!快!快把白绫解下来!”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脖颈间的束缚一松,大量空气涌入肺部,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灌入。
原主沈清璃,年十六,南月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南月乃边陲小国,依附大晟生存。原主生母早逝,在宫中并无依靠,被当成维系两国表面和平的棋子送入这吃人的大晟后宫。
入宫半年,位份只是个最低的“贵人”,住在偏僻的“揽月阁”。因性格怯懦,言语不通(南月语与大晟官话差异颇大),又无圣宠,在这拜高踩低的后宫备受欺凌。昨日不慎冲撞了正得宠的丽妃仪仗,被当众掌掴羞辱,回来后又接到家书,得知国内父王病重,王叔蠢蠢欲动。内外交困之下,原主心灰意冷,竟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
而此刻,揽月阁内,除了她,只有一个年纪约十三四岁、同样面黄肌瘦的小宫女,名叫阿箬,是随她一同从南月来的,也是这宫里唯一对她有几分真心的人。
“公主,您怎么这么傻啊……”阿箬跪在床边,哭得眼睛红肿,“您要是没了,阿箬怎么办……南月怎么办……”
沈清璃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摸了摸脖颈上那道刺目的勒痕,眼神一片冰冷。
和亲公主?后宫倾轧?最早丧命的炮灰?
真是熟悉的开局。
她尝试感应自身力量。神识被压制在方圆十丈之内,神力更是如同被铁索层层捆缚,几乎无法调动。这个王朝的龙气与规则,对超凡力量的排斥极为强烈。
【分析环境:高风险低魔(近乎无魔)世界。当前身份:后宫底层和亲贵人,生存危机极高。建议:尽快寻找稳固靠山或提升自身地位。】系统119的提示冷静而客观。
靠山?皇帝?那个年近五十、沉迷丹药、后宫佳丽三千的永熙帝?去和那些如狼似虎的妃嫔争宠?沈清璃心中嗤笑。且不说这具身体容貌只是清秀,并非绝色,就算能争得一席之地,也不过是陷入更深的泥潭,与她的目标背道而驰。
她的目标是复仇,是重返神位,是揪出可能隐藏在此界的碧瑶分身!岂能困于这方寸之地的雌竞之中?
“阿箬,别哭了。”沈清璃开口,声音因脖颈受伤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让阿箬陌生的平静,“去打盆热水来,再找些活血化瘀的药膏。”
阿箬愣了一下,看着公主那双似乎与以往不同的、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下意识地止住了哭泣,应了声“是”,匆匆去了。
沈清璃走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愁苦与怯懦,脖颈上的淤痕触目惊心。但这具皮囊之下,已然换了一个历经万劫的灵魂。
她需要一个新的“棋子”,一个能跳出后宫格局,甚至能影响前朝,最终能颠覆这皇权的人。
落魄皇子吗?
她回忆起原主零星破碎的记忆。永熙帝子嗣不丰,成年皇子仅有三位。皇长子乃已故元后所出,据说体弱多病,深居简出;二皇子生母是当今宠妃丽妃,骄纵跋扈,是夺嫡热门;三皇子生母份位低微,早已亡故,本人亦不受重视,在宫中几乎是个透明人。
尤其是那位三皇子,萧衍,今年似乎刚满十四岁?住在靠近冷宫的“重华宫”,处境比她也强不了多少。
“扶持落魄皇子,传授帝王心术……”沈清璃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还有比这更好的,既能避开后宫纷争,又能直达权力核心的路径吗?
风险极大,但回报,同样惊人。
几天后,沈清璃脖颈上的伤痕用脂粉勉强遮盖住。她穿着半旧不新的宫装,带着阿箬,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出现在了通往重华宫的僻静宫道上。
重华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荒凉。宫门漆色斑驳,墙角杂草丛生,连守门的太监都无精打采,靠在门框上打盹。
沈清璃让阿箬塞给那太监一小块碎银子,那太监才懒洋洋地进去通报。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被引了进去。宫内陈设简陋,透着一种无人打理的清冷。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锦袍少年,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看书,身形单薄,面容尚带稚气,眉眼却极为沉静,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与他年龄不符的眼睛,漆黑,深邃,像是蕴藏着化不开的浓墨,带着警惕与审视,落在沈清璃身上。
“南月沈氏,见过三殿下。”沈清璃依着宫规,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她如今位份低,对方虽是落魄皇子,但礼不可废。
萧衍放下书,起身,声音清朗却疏离:“沈贵人不必多礼。不知贵人今日到访,所为何事?”他目光扫过阿箬手中的食盒,并无多少热络。
沈清璃微微一笑,示意阿箬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听闻殿下近日偶感风寒,妾身备了些清淡的点心和姜茶,聊表心意。”
食盒里确实是几样简单的点心,并非什么珍馐。她如今也拿不出更好的东西。
萧衍看了一眼,淡淡道:“有劳贵人挂心。”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沈清璃也不在意,目光落在石桌那本书上——《史记》。
“殿下在看《史记》?”她语气平和,如同闲聊,“不知殿下对‘楚汉相争’一章,有何见解?”
萧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一个边陲小国来的和亲公主,会与他讨论这个。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项羽刚愎自用,失却人心;刘邦知人善任,终得天下。”
很标准,很大路的答案。
沈清璃却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殿下只看到了表象。刘邦之胜,在于‘势’。他于微末时懂得隐忍,借项羽之势发展自身;于强大时懂得造势,约法三章收拢民心;于决战时懂得借势,联合诸侯共击项羽。帝王心术,首在‘审时度势’,而非一味逞强或示弱。”
萧衍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那沉静的伪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这番言论,与他平日所受的教导截然不同,却仿佛一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某些一直困惑的枷锁!
他紧紧盯着沈清璃,试图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贵人为何与我说这些?”
沈清璃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因为妾身觉得,殿下并非池中之物。而这深宫冷院,困不住真龙。妾身别无他物,唯有些许浅见,或可助殿下,看清这宫闱朝堂的迷局。”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萧衍心中炸响!
他自幼失母,不受父皇待见,在这宫里看尽冷暖,早已学会了隐藏心思,默默积蓄。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肯定他,甚至点破他的野心!
这个南月来的和亲公主,她到底是谁?她想做什么?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滚,但萧衍却从对方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与力量。
沈清璃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她不再多言,微微一礼:“点心请殿下趁热用。妾身告退。”
说完,她带着阿箬,转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萧衍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消失在宫门口的纤细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石桌上那本《史记》和不起眼的食盒,久久未动。
寒风卷着残雪掠过荒芜的庭院,少年紧握的拳心,却隐隐发烫。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不一样了。
而走出重华宫的沈清璃,感受着身后那道凝实的目光,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根看似无用的“寒枝”,培育成足以撼动这九重宫阙的参天大树。而这过程,注定布满荆棘与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