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被抓住,被茉姐儿用力地挣开,她没有回望吕嫣然那心如死灰的脸庞,只双膝跪地向那席间正坐之人求饶。
“民女受此逆贼蛊惑长居公主府,今亲自手刃此贼,盼君上饶恕民女无知之罪。”
“茉姐儿你怎么呢,他是你灭国仇人啊,你怎么抛弃母亲投靠敌营啊?”鲜血不断从吕嫣然胸口处涌出,可此刻身体之痛早已被背叛之痛所掩盖。
“母亲?这会儿你倒是知道让我叫母亲了,”茉姐儿讥讽一笑,一脸愤恨地望着吕嫣然,“只可惜,能叫你母亲的人并不是我。”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哦,我是没跟你说吗?你的茉姐儿早就在来京的路上病死了。而且,在她临终之前曾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吕嫣然机械地问道。
“她说,她恨你,她恨死你了。吕嫣然,茉姐儿恨你,恨你恨得不得好死。”六丫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以茉姐儿的身份接近吕嫣然,为的就是这大仇得报的一天。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她的国家不会灭亡,她还会是阿爹阿娘阿兄手中的掌上明珠。
“恨我?茉姐儿恨我?她凭什么恨我?”先是震惊,继而疑惑,最终所有的情绪转为不忿,吕嫣然挣扎着站起来,显然是已然承认了眼前之人不是她女儿的事实。
“是我……我给了她生命。当初在白单处境艰难,我想方设法地保住她的性命。对没错,白单城破的时候我是弄丢了她,可那是我愿意的吗?我愿意的吗?还有你……”吕嫣然神情狠厉,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际拔下头上的金钗就向六丫的脖颈间扎去。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假冒我的茉姐儿?”话音落下,金钗落地,鲜血将她的右眼全部糊住。
“让你当了几天人上人,真当自己是颗菜了?”眼神睥睨,但因流血过多,终究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不错,不错,这出戏君甚是满意!!”主位上的兴帝拍手叫好,眼神里满是对蝼蚁的蔑视。
“来人,将吕嫣然给孤带下去好生救活,就这么死了……也太无趣了。”不知是不是泰国激动的缘故,说着竟不断咳嗽起来。
邹野瞟了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
按他的想法,吕嫣然还不如就这么死了舒坦。
*
刑部大牢。
“鸿胪寺这么清闲吗?怎么今日又来看我了?”姬焱听到来人的声音,立马从草堆上翻身而坐。
这几日虽然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但大牢里的环境委实太过糟糕,他都有点后悔出此诨招了。
“……茉姐儿死了。”
“怎么死的?”
“她捅了吕嫣然一剑,被吕嫣然反杀了。”
“吕嫣然死了吗?”
“没死,不过和死了也差不多。”
“……”
“……”
许久,两人都不曾开口。
“后悔了?”两人背靠在牢门口,寤歌扭头问姬焱。
“相处久了毕竟有感情。”
也不知姬焱口中的人是指茉姐儿,还是指吕嫣然,或许都有吧。
从他给兴帝献计开始,他就预料到了吕嫣然有此结局,但茉姐儿的结局他却是没料到的。
仇恨,果然是根深蒂固的。
“吕哲不杀吕嫣然,估计是为了引赵阜现身,你说他会现身吗?”寤歌头埋在双腿间,不知从哪捡了块石头在那吭哧吭哧地雕琢着。
姬焱没回,而是抛下了另一个问题。
“你猜,接下来死的会是谁?吕嫣然,赵阜,还是……”
“吕哲?”寤歌接话,说出了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答案。
“他还没到时间吧?!!”
“那是你不了解邹野。”寤歌将手中的石块一扔,拍了拍屁股准备离开。
“或许,我们要想好退路了。”
牢门中的光线重新暗了下来,姬焱将目光投在了寤歌刚坐下的前方。
那里,一只做工粗糙的小猫映入眼帘,看起来丑萌丑萌的。
光影移动,光线打在石猫身上,视线偏转,监狱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具狰狞恐怖的大猫。
大猫越长越大,张牙舞爪,身高数丈,像是要将姬焱这个人类一口吞掉。
*
翌日早朝,朝堂翻天覆地。
姬焱平叛有功,官复原职,赐黄金万两;
吕嫣然一党尽数被瓦解,朝堂人数少之三分有一。
而最令朝野震荡,举国震惊的则是兴帝的另一册封旨意。
太子之位的册立。
当日夜间,兴帝寝殿养心殿。
兴帝吕哲正在卧榻间吃药,侍卫有传,平清王有事求见。
平清王,正是今日被册封的大兴唯一异姓王——邹野。
也意味着,太子之位终究落在了那个襁褓幼儿身上。
“君上,可召见?”黄德顺见兴帝起身,连忙将手中的绒毯披在了对方的肩上。
兴帝刚服完药,身子乏的厉害,眼见着就要拒绝。
黄德顺见状,立马开口,“太子年幼,容贵妃又是平清王姨母,这大兴日后江山,还是少不了他们姨甥看顾。”
“嗯?”
兴帝皱了皱眉,黄德顺立马躬身告罪。
“是老奴多嘴了。”
“……算了,这么多年说到底孤还是有愧于他,还是见见吧。”
……
邹野进门时两侧的侍卫皆已被屏退,黄德顺出门时朝他使了使眼色,亦一并退下了。
“野儿来了,来,陪孤下下棋。”
“臣不善博弈。”
“无事,孤也不善,可孤却是赢棋最多的人,你说有不有趣。”
这话邹野不敢乱答,他今夜过来本就是来辞退官职的。
“怎么,是怪孤偏心,宁愿封一个襁褓稚子为太子也不封你?”
“臣不敢!!”这话他更是不敢乱回答。
显然兴帝这话也是打趣,他招了招手让邹野起身,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身份到底是不雅,孤若抬你登位,那些文臣御史大夫可是敢死谏的。你看如今孤封你为异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慰你死去的母亲不是。”
“……是。”邹野艰难地点头称是,也只有桌底下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对了,孤听闻你对那江荣有情?”
这话一出吓得邹野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中,内心忐忑地等着兴帝接下来的话。
“这女子啊,太过桀骜不好。平清王妃孤觉得那文昌伯府的丫头就不错,你们一个府里出来的,对你自是上心……”
“那是臣妹子。”这次没等兴帝说完,邹野立马回绝。
“又没有血缘关系算什么妹子,你身份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敢编排你们不伦之亲?”
“这事绝对不行。”邹野再次断然拒绝。
“那谁行,江家那虎女吗?”兴帝深呼吸口,缓了缓脸色,“平清王妃的事就这么定了,文昌伯和他女儿都同意了,他们一心为你,今后自会在朝野上为你周旋。太子还小,你又不喜权术,邹格林擅钻营,有他出力必会为你稳定朝局……”
“您有当过我是您儿子吗?”邹野眼眶微红,第一次愤而发问。
“孤自然……”
“不,您没有,您从没有当我是您儿子。对您来说,我就是你一夜混账产下的孽种,是你光荣政绩中的劣迹。不然,你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地将我当个工具人来用呢?你想除掉姬江两家,所以用我的手去除掉他们;现在需要我护国,又美其名曰地封我个王坐坐……”
“君上,你给我无上权力,就不怕我有一天……”
“你敢!!”伴随这句话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邹野脸上巴掌印明显,嘴角隐隐有血迹流出,他轻呵了声,起身告退。
“邹野,这门亲事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圣旨明早就会下达。你若是敢抗旨,孤就立马下旨砍了江荣的脑袋!!”
“您还不如直接砍了臣脑袋!!”邹野轻声一笑,端的是无所畏惧。
这一下是气得兴帝直往后仰,可始作俑者早就不在了。
“黄德顺,你看看这人,这人……”
“若不是孤膝下无子,岂会任这小子如此逍遥?”
“君上息怒,这是太医院刚调配出的药,您赶紧服下吧。”黄德顺嘴上安慰,可眼神却是透过窗户与门外的邹野对视一眼。
最终视线落在了那枚新炼制的丹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