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凯撒”的僵持进入第二周。表面的平静下，是林溪内心日益加剧的焦虑。监督所给的最后期限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凯撒”的进展却缓慢得如同冰川移动。虽然心灵壁垒有了一丝松动，但实质性突破迟迟未至。
它依然拒绝任何形式的直接接触，对左前肢的保护意识根深蒂固。林溪尝试过将肉泥放在离它身体更近的地方，但它宁可饿着，也绝不越过自己划定的“安全区”。那种对肢体触碰的恐惧，已经刻进了它的骨髓。
“碰……痛……失败……不要！”
林溪几乎能触摸到那恐惧的实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方法是否过于理想化。时间不等人，也许陈医生之前的判断是对的，这类深度创伤的病例，成功率本就微乎其微。
这天傍晚，林溪像往常一样坐在观察室外，心情有些低落。她看着蜷缩在角落的“凯撒”，它正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出它瘦削却依旧优美的轮廓，眼神中除了空洞，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是对昔日奔跑时光的怀念吗？
林溪心中一动。她忽然想起之前查阅边牧资料时看到的信息，这个犬种拥有极高的工作欲望和智力，它们的天性渴望任务、渴望与人类合作。长期的隔绝和“无用”感，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也许，重建信任的关键，不仅仅是提供安全感，还要重新点燃它作为一只“工作犬”的核心价值感？但绝不能是训练，那会直接触发创伤。
她立刻起身，去医院的杂物间找来了几样东西：一个颜色鲜艳、但质地非常柔软蓬松的毛绒小球（绝不像训练用的飞盘或球），一小截表面粗糙、可以用来磨爪（但不会伤到腿）的天然浮木，还有一个会发出极其轻微“沙沙”声的、装满干豆子的布袋。
她回到观察室，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互动，而是将这些物品放在自己身边的地上，然后拿起那本兽医教材，用比平时更生动一些的语调，开始念一段关于犬类骨骼结构与运动机能的内容。她念得很慢，遇到专业术语时会稍微解释一下，仿佛在给学生上课。
念到关于“前肢关节承重与灵活性”的部分时，她看似无意地拿起那个柔软的毛绒小球，在手里轻轻捏着，让它变换形状，同时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讲述：“……所以，健康的前肢需要承担体重，也需要具备精细操作物体的能力，比如……”
她没有看“凯撒”，但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它身上。
起初，“凯撒”毫无反应。但当她反复提及“前肢”、“灵活性”、“合作”等词语，并配合着手中小球的细微动作时，她敏锐地捕捉到，“凯撒”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耳朵转向了她的方向。
“手……球……以前……” 一个极其模糊、带着遥远回忆的意念碎片飘过！
有效果！林溪心中狂喜，但表面不动声色。她放下小球，又拿起那截浮木，用指甲轻轻刮过粗糙的表面，发出细微的“嚓嚓”声，同时继续念：“……爪子的抓地力和触觉反馈也非常重要……”
“凯撒”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长时间地落在了她手中的物品上！虽然依旧带着警惕，但那种纯粹的空洞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好奇、回忆和一丝痛苦的情绪。
“木头……味道……野外……”
林溪没有趁机靠近，而是继续进行这种“情境暗示”。她将豆子袋轻轻摇晃，发出沙沙声，模拟风吹过草丛的声音；她用手模仿小动物在桌面跳跃的动作……所有的举动都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她阅读时无意识的伴随动作，但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旨在唤醒“凯撒”作为牧羊犬刻在基因里的、对移动物体、自然环境和工作场景的本能记忆。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林溪说得口干舌燥，精神高度集中，几乎虚脱。而“凯撒”，从一开始的漠然，到后来的警惕注视，再到最后，它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一直紧紧蜷缩在身下的左前肢，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
虽然只是几厘米的移动，虽然它的眼神立刻又恢复了警惕，但这一下挪动，如同石破天惊！
“动了一下……好像……没那么痛？” 一个带着不确定和微弱惊讶的意念传来！
突破了！无声无息中，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真正的缝隙！不是通过强迫，不是通过治疗，而是通过唤醒它内心深处被遗忘的“本能”和“价值感”！
林溪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没有做出任何可能惊吓到它的反应。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合上书，收拾好东西，用一如既往平和的语气对着空气说：“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明天见，凯撒。”
然后，她平静地起身，离开了观察室。
直到走出走廊，确认“凯撒”看不到她了，林溪才靠在墙上，长长地、颤抖地舒了一口气，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这不是胜利的眼泪，而是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看到一丝曙光时的那种巨大释然和感动。
她知道，最艰难的一关，或许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路，依然漫长，但方向，已经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