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种滋味比被秦天当众嘲笑还要难受。赢了围棋选拔赛的喜悦还没捂热，就被黄月天前辈越来越透明的身影给冲散了。
这几天，他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给砚台换最贵的墨锭，每天小心翼翼地擦拭，甚至偷偷往砚台里滴过爷爷珍藏的陈年黄酒——结果被李白前辈念叨了整整一晚上，说他糟蹋好酒。
可一切都没用。
黄月天的身影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时不时会闪烁一下，连训斥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飘忽。连带着李白前辈的身影也淡了些，虽然诗仙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照样对着电风扇吟诗，点评林轩的数学作业“格局太小”。
“前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晚上写完作业，林轩忍不住又问。
李白正飘在窗边研究月亮，头也不回：“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黄月天坐在虚空中——其实也坐不实在，他的身影已经淡得能透过他看到后面的书柜了。老爷子还是那副严肃表情：“生死有命，能再见识这千年后的世界，传授棋道，老夫已无遗憾。”
林轩鼻子一酸。无遗憾？他有遗憾啊！他还没学会黄前辈教的“镇神头”三十六变，还没搞明白怎么在实战中运用“棋形之势”……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八岁的妹妹林玥。她眨着大眼睛，手里捧着个歪歪扭扭的纸包：“哥哥，我给你买了新墨条！”
林轩赶紧收起情绪，接过纸包。里面是根最普通的墨条，文具店十块钱三根的那种。可妹妹是拿着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去买的。
“谢谢玥玥。”他摸摸妹妹的头。
林玥却没走，歪着头看他，又看看书桌，突然说：“哥哥，你书房里好热闹啊。”
林轩心里咯噔一下：“什么热闹？”
“就是……”林玥努力组织着语言，“有好多人，但是看不清楚。有一个爷爷，还有一个……穿着白衣服在飘的叔叔？”
李白猛地转过身，第一次对这个小女孩露出认真的表情。
黄月天也睁大了眼睛。
林轩后背发凉：“玥玥，你别瞎说……”
“真的！”林玥认真地说，“特别是你写字的时候，特别热闹。而且……”她凑近闻了闻，“哥哥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是那种……老老的墨香，但是很温暖。”
这下连李白都飘了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女孩。
“怎么了？”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玥玥，别打扰哥哥学习。”
林玥吐吐舌头，跑了出去。临走前还回头说：“哥哥加油！让那些看不清楚的爷爷叔叔们都留下来！”
林轩冷汗都下来了。这丫头，直觉准得吓人。
更让他紧张的还在后面。
第二天是周六，他正在书房里研究黄月天留下的一个古谱残局。这局棋精妙无比，他完全沉浸其中，连爸爸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都没发现。
“这手‘小飞守角’，下得很有想法。”
林轩吓了一跳，手里的棋子差点掉在棋盘上。
林爸爸端着茶杯走进来，目光却紧紧盯着棋盘：“谁教你的这个布局？”
“没、没有谁……”林轩心虚地低头，“我自己研究的。”
“自己研究？”爸爸在棋盘对面坐下，放下茶杯，“这个布局手法，至少是专业三段以上的水平。来，陪我下一局。”
林轩头皮发麻。爸爸会下棋他是知道的，但从来不知道水平如何。而且黄月天前辈正在旁边看着呢，虽然身影已经很淡了。
“磨蹭什么？”爸爸已经执黑先行，落子干脆利落。
林轩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起初他还担心暴露太多，可下了十几手后，他震惊地发现——爸爸的棋力深不可测！
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他的薄弱处，布局老辣，计算深远。这哪是业余爱好者的水平？
黄月天不知何时飘到了棋盘上方，原本虚弱的身影都凝实了几分：“咦？此子棋力不俗！这手‘点三三’的时机，妙啊！”
连李白都凑过来看热闹：“这黑棋下得，颇有杀气。”
林轩压力更大，额角开始冒汗。他试图运用黄月天教的“棋形”理论，可爸爸的棋路变幻莫测，根本不给他组织棋形的机会。
“专注。”黄月天在他耳边喝道，“观其大势，勿拘小节！”
林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再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开始纵观全局。
这一看，他发现了端倪。
爸爸的棋虽然凌厉，但在某些转换处会下意识地保守。就像……就像曾经受过重大挫折后留下的心理阴影。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想和爸爸学棋，却被妈妈悄悄拉住，说爸爸很久不下棋了。
当时不明白，现在好像懂了。
棋局进入中盘，林轩在黄月天的指点下，下出了一手极其精妙的“试应手”。这手棋看似平常，实则直指爸爸布局中唯一的弱点。
林爸爸执棋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他抬起头，第一次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儿子：“这手棋……跟谁学的？”
林轩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爸爸却已经站起身。
“今晚加班，你自己复盘吧。”
看着爸爸匆匆离开的背影，林轩心里莫名发堵。他看得出来，爸爸明明还有很多后续手段，为什么要突然认输？
“你父亲……”黄月天缓缓开口，“棋风让老夫想起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曾经天赋异禀，却因一局之失，终生不再碰棋。”
李白也难得正经起来：“心有千千结啊。小子，你父亲的心结，恐怕比棋局更难解。”
林轩看着棋盘上未完的棋局，又想起昨晚妹妹说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
墨魂的能量，也许并不只来自于墨条或者酒。
当晚，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等全家都睡下后，他悄悄来到书房，磨墨，铺纸。但不是为了练字，而是要把今天这局棋记录下来。
“你要作甚？”黄月天问。
“我想把今天的棋谱记下来，”林轩认真地说，“还有爸爸下的每一步棋。我觉得……这很重要。”
李白眼睛一亮：“妙啊！以棋载情，这比空磨墨有意思多了！”
说也奇怪，当他专注地记录棋谱，回忆起对局时爸爸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沉思，砚台竟然开始微微发热。那些云水纹路中，似乎有极细的金色流光一闪而过。
黄月天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了一分。
“果然如此！”李白抚掌笑道，“真诚所至，金石为开。小子，你找到方法了！”
林轩看着砚台，又想起妹妹说的“温暖的老墨香”，突然明白了。
传承传承，传的不仅是技艺，更是情感，是记忆，是那些跨越时空的共鸣。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书房门口放着一个古朴的木盒。盒子里是一本泛黄的棋谱，扉页上写着：
“市青少年围棋锦标赛冠军——林建国”
日期是二十年前。
林轩轻轻抚过那已经褪色的字迹，仿佛触摸到了爸爸尘封的往事。
他知道，这条路走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