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一张“小猫尾巴心形”报告
凌晨一点，A大操场熄灯半小时，只剩四盏路灯在风里摇晃。灯罩是深铁灰，光线被切成一块一块，像没搅匀的芝士，落在塑胶跑道上，带着钝感的暖。时栀抱着冷藏箱蹲在百米终点线后，箱壁的铝膜反射出幽蓝月斑，像一面小小的湖。
远处，物理系科协的液氮罐「咕噜咕噜」吐白雾，低温让空气里的水分瞬间凝华，细雪般簌簌落下。沈遇站在雾幕里，黑色连帽卫衣被风鼓起，像一面逆风的小帆。他低头检查数字温度枪，屏幕亮着幽绿的光，数字停在-196.3℃，一闪一闪，像催促。
时栀深吸一口气，把冷藏箱打开， Mango Mousse 2.0 静静躺在干冰夹层里，玻璃罐壁贴了新的手写标签——「90%甜度=∞」。她伸手去够，指尖碰到干冰，「嘶」地缩回，却还是把罐子捧了出来。月光下，慕斯表面凝着极薄的霜，像被时间镀上一层银。
沈遇走过来，脚步声被塑胶跑道吸收，只剩衣料摩擦的窸窣。他在她面前蹲下，距离半步，呼吸带出的白雾交织在一起，像两条偷偷碰头的河流。「对照组准备好了？」他问。声音被低温压缩，显得格外清晰。时栀点头，把罐子递给他，却在交接的一瞬改了主意：「先填报告。」
她拿出一张A4纸，纸质微黄，抬头印着「甜品社·试吃反馈表」。凌晨、操场、-196℃、空白表格，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荒诞得令人发笑，可她却一脸郑重，像递交实验原始记录。
圆珠笔在低温里变得迟钝，油墨出得断断续续。沈遇把纸垫在膝盖上，一笔一划写下日期「2025/06/29 01:07」，字迹冷峻，像冰刀划过湖面。写到「甜度」一栏，他抬眼：「还是90%？」
「理论值，」时栀声音轻，却带着不自知的骄傲，「实际糖度10.4%，误差±0.2。」
沈遇「嗯」了一声，在表格里填下90。接下来是「香气」「结构」「气泡细腻度」，他每写一项，都会抬眼看她，像在确认仪器读数。时栀被看得心跳失速，只好把视线钉在他笔尖——蓝色油墨在纸面留下细小的山峰，被月光映出微弱的反光。
写到「建议」栏，他停了。笔帽被轻轻咬住，齿尖在塑料上压出极轻的「咔哒」。两秒后，他低头，在空白处画了一只小猫。圆耳、翘尾，尾巴末端顺势勾成一个心形，线条简洁，却活灵活现。
这是第一张「小猫尾巴心形」报告。凌晨的风把纸吹得微微掀起，像要给那只小猫让路。时栀的呼吸停了一秒，随即笑出声，白雾从唇边溢出，像一朵小小的云。她伸手去接报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温度在零下的空气里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热，她凉，接触的一瞬，像有人把烙铁按进雪里，「滋啦」一声，冒出白烟。
沈遇把纸折好，收进卫衣口袋，像收走一份机密档案。然后他转身，从液氮罐里提出一只不锈钢保温壶，壶口冒着滚滚白雾。他往一次性纸杯里倒入少量液氮，液体在室温下剧烈沸腾，发出「嘶嘶」的抗议，却很快安静，像被驯服的龙。
「对照组，」他解释，「液氮速冷芒果丁，-80℃瞬时结晶，口感应该接近慕斯。」
时栀点头，用小勺舀起两颗金黄果丁，投进液氮。三秒后，她捞出，递一颗给他。果丁表面覆着一层白霜，像撒了糖粉的微型星球。两人同时放入口中。
「咔嚓」——牙齿穿透冰壳，果肉在舌尖炸开，冰屑与纤维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雪夜踩断枯枝。低温让味蕾短暂麻木，紧接着是汹涌的甜，比常温果丁放大了两倍，像有人把音量旋钮突然拧到最大。
沈遇微微眯眼，像在读取示波器波形：「甜感峰值出现提前0.8秒，冰晶直径50μm，比慕斯大12。」
时栀被他一本正经的「报数据」逗笑，唇角扬起，却立刻被低温冻得吸气。沈遇见状，从口袋摸出一颗薄荷糖，撕开，递到她唇边。糖片贴近，清凉的薄荷味钻进鼻腔，像有人在雪地里点燃一支冷焰火。
她含住糖，舌尖触到他的指尖，一触及离，温度却烙在味蕾上，久久不散。
对照组结束，沈遇拿出那张被寒风冻得微硬的报告，再次在「建议」栏添了一行小字：
「液氮对照通过，准予进入下一阶段： portable 90%甜度实验。」
他抬头，看向时栀：「乙方，下一阶段场地？」
时栀把玻璃罐举到月光下，慕斯在银白里泛出温润的黄，像被时间遗忘的小太阳。她轻声说：“物理楼天台，凌晨三点，离心机改转速，模拟高空对流。”
沈遇挑眉，眸子里却亮起星：「甲方准到。」
他接过玻璃罐，拧开金属盖，舀下一勺，送入口中。低温让慕斯表面结了一层极薄的冰壳，牙齿穿透时发出极轻的「咔」，像踩碎第一片秋叶。紧接着，10.4%的糖度在舌尖铺展，芒果香混着乳脂的顺滑，一路滑到心底，把-196℃的寒意瞬间包裹，像羽绒被裹住一颗发抖的星。
他咽下，抬头看月亮，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90%甜度，100%开心。」
时栀的呼吸停了一秒，随即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那剩下的10%，留给宇宙做误差。」
液氮罐被关阀，白雾渐渐散去，操场重归寂静。沈遇把空玻璃罐收进背包，像收走一颗已完成任务的卫星。他转身，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一路延伸到她脚边，像一条无声的邀请。
时栀低头，看着那片影子，心跳声大得仿佛能被月光听见。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影子里的「自己」——那一小块黑暗，被月光镶上银边，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巧克力。
“乙方，”她轻声说，「下次实验，我想把误差调到0。」
沈遇回头，眸子被月亮映出一点极亮的星：「好，误差归我，甜度归你。」
他抬起手，在月光下比了一个小小的「∞」，像给宇宙写下一道隐藏方程式。
凌晨一点二十六分，第一张「小猫尾巴心形」报告被寒风收进卫衣口袋，像收走一颗刚被命名的恒星。
而26℃的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写成了无限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