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90%甜度芒果慕斯=开心
周六傍晚，食品楼302实验室的灯还亮着。中央空调发出老牛般的喘息，却把室温牢牢卡在26℃。时栀把搅拌缸从冰水上取下，缸壁挂着细密水珠，像一场刚停的雨。她抬头看壁挂钟——18:47，距离“百团大战”闭幕还有十三分钟，而沈遇的试吃反馈里写着「90%甜度刚好」，她决定把这份「开心」做成可以带走的模样。
芒果泥是下午三点打的，取自台农一号，纤维细、香气足，β-胡萝卜素含量在示数屏上亮闪闪。她称了200g，加40g细砂糖、15g青柠汁，小火加热到82℃杀菌，再离水降温。淡奶油的脂肪含量35%，她特意选了「蓝风车」——乳脂香足够支撑芒果的奔放，又不至于掩盖尾调的清新。搅拌头是中空的打蛋笼，转速被她刻意调低一档，怕剪切过度让气泡变粗。机器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喘，像午睡的猫，也像谁的心跳，在空荡的实验室里被放大。
甜度不是简单的「糖越多越好」。时栀在实验记录里写过：感官愉悦值与蔗糖浓度呈抛物线，峰值在9-11%（m/m）之间，低于8%寡淡，高于12%易生腻。芒果本身含约6%天然糖分，因此她只额外添9%砂糖，总甜约10.5%，换算成感官评分，恰好落在90-92分区间——沈遇写下的数字。
她一边记录，一边无意识地用余光扫向门口的储物柜。柜门贴着一张便签：物理系科协·沈遇，借离心机一台。字迹冷峻，像雪地里划过的冰刀。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白天摊位前，沈遇低头写反馈时，睫毛在眼底投下的细影，随着每一次眨眼轻轻扇动，像两把小风扇，把薄荷味的气息吹到她唇边。
“90%甜度……”她轻声念了一遍，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又迅速涂黑，像怕被人看见.
离心机是实验室的老古董，最高转速6000 rpm，外壳掉漆，像长了癣。沈遇要用它分离「液氮冰淇淋」的气泡样本——物理系科协打算在闭幕式上做一场「可视化冷热对流」演示。时栀白天答应借给他，却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取。
19:02，门被敲响。她以为是保洁阿姨，头也没抬：“请进。”
门被推开，带进一阵淡淡的汗味和薄荷味——像阳光晒过的薄荷叶，被指尖揉碎。她抬头，看见沈遇站在门口，黑色T恤被汗水浸湿一小块，贴在锁骨下方，像一块被水浸过的宣纸，隐约透出淡青色血管。
“我来拿离心机。”他说，声音低而清，像一块冰掉进温牛奶，瞬间激起一层绵密的「白雾」。
时栀「哦」了一声，慌忙去开柜门，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的，静电「啪」地一声，细微的火花在两人之间炸开。她缩手，听到自己心跳“咚”地一下，像布丁脱模。
离心机被搬上小推车，沈遇却没急着走。他扫了一眼操作台，目光落在搅拌缸里淡黄色的芒果慕斯上，眸子微亮：“在做新品？”
“嗯，白天你说90%甜度刚好，我就想……把它做成便携装。”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气音，像怕被风吹跑的蒲公英。
沈遇点点头，真的弯腰打量那缸慕斯。搅拌头已经停下，表面泛着细腻的光泽，像被月光打磨过的琥珀。他忽然伸手，指尖轻点缸壁，沾了一小滴，送入口中。
“屈服应力8.2 Pa，”他眯眼，像在回味，“比上次低0.3，更顺滑。”
时栀被他的「随口报数据」惊得目瞪口呆，却又忍不住笑出声：“你是人形质构仪吗？”
沈遇也笑，眼尾弯起，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他指了指搅拌缸：“我能……再试一口吗？”
时栀转身去取小碟，却听他在背后补一句：“换我提条件了。”
“什么条件？”她回头，看见沈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展开——是白天那张社团报名表，末尾空白处多了一行字：
「隐藏条款：乙方（甜品社）需向甲方（物理系沈遇）提供限定口味试吃，次数不限，直至甲方满意为止。」
落款是他冷峻的签名，旁边画了一只小猫，尾巴照例勾成心形。
时栀的耳根瞬间红得能滴出血，却故作镇定：“甲方满意的标准是？”
沈遇指尖轻点那张纸，声音低而认真：“90%甜度，±1%误差，接受双盲测试。”
双盲测试——意味着他要蒙眼，她也要蒙眼。意味着他们的味蕾将在未知里相遇，像两颗行星在黑暗里对接。时栀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抖，却听见自己说：“好。”
灯光被调成暖黄，实验室的窗帘拉起，只剩操作台上一盏射灯。沈遇坐在高脚凳上，被黑色丝绸眼罩遮住半张脸，唇线因期待而微微绷紧。时栀拿一条同色丝巾，在后脑勺打了个蝴蝶结，指尖发抖，绸带便也跟着颤。
她用小勺舀起一块2 cm³的芒果慕斯，递到他唇边。沈遇低头，鼻尖先碰到慕斯，发出极轻的「唔」声，像猫闻到奶香。然后他张口，含住勺子，唇瓣不经意擦过金属边缘，留下一点淡色的水痕。
“10.4%糖，0.2%青柠，”他咽下，语速极慢，像在回味每一个气泡，“屈服应力8.1 Pa，气泡平均直径38 μm，比上次小2。”
时栀蒙着眼，听觉被无限放大——她听见他吞咽时喉结滚动的声音，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听见空气里细小尘埃相撞的声音。她忽然明白，所谓双盲，盲的是眼，却放大了心跳。
她递给他第二块，自己却忍不住咬了一口。芒果香在舌尖炸开，像有人在黑暗里点燃一支烟火，照亮了她心里那只乱撞的小鹿。甜味层层递进——前调是熟透的台农，中调是淡奶油的乳香，尾调是青柠的清凉，像一场夏日阵雨，把26℃的闷热冲刷得干干净净。
试吃结束，眼罩被摘下，光线涌入，两人同时眯眼。沈遇的唇因蒙眼而显得红润，像被雨水洗过的樱桃。他低头，在实验记录本上写下最终评分：
「甜度90%，香气92%，结构93%，气泡细腻度+2%。」
然后在建议栏画了一只小猫，尾巴勾成心形，旁边多了一行小字：「合格，准予批量生产。」
时栀看着那行字，心跳像被按下「持续输出」键，怎么也停不下来。她转身，从冷藏柜里拿出一只150 ml的玻璃罐，透明瓶身贴着手写标签「90%甜度=开心」，递给他：“甲方验收成品。”
沈遇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温度比离心机刚停下来的转子还烫。他却没松手，反而把罐子举到灯光下，轻轻摇晃。慕斯在罐壁留下细腻的痕迹，像被风吹过的云。
“乙方，”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甲方还有一个附加请求。”
“什么？”
“下次实验”，他顿了顿，眸子被灯光映出一点极亮的星，"能不能把26℃空调，换成26℃的……我?"
时栀的呼吸停了一秒，随即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好，但误差±0.1℃。"
沈遇也笑，眼尾弯起，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他松开手，把玻璃罐收进背包，像收走一颗小小的、不会融化的恒星。
七、尾声的甜味方程式
离心机被推回角落，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沈遇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乙方，下次实验地点？"
时栀想了想，伸手指了指窗外——夜色已深，26℃的晚风正穿过梧桐，把路灯的光斑吹得摇晃。她轻声说：「操场，凌晨一点，液氮冰淇淋对照组。」
沈遇点头，声音被风吹得散："甲方准到。"
门被带上，实验室重归寂静。时栀低头，看着实验记录本上那只小猫，尾巴勾成的心形里，多了一行新字：
「90%甜度芒果慕斯=开心，100%沈遇=？」
她拿起笔，在等号后面，悄悄写下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