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梢,灰河依旧被薄雪压着,像一块忘了掀盖的烙铁。矿区尽头,最后一辆长途客车缓缓驶离,车尾牌“灰河—省城”被煤烟熏得只剩“37”两个数字还能辨认。林野站在道班房的阴影里,看雪花落在那截锈迹斑斑的站牌上,心里默数:一、二、三……第三十七片雪融化时,春就该来了。
她手里捏着一张特殊车票——
发车时间:空白
到达站:空白
票价:37.80元
空白处,用铅笔浅浅写着:
“春天的第37页,等你补全。”
这是驿站开出的“未定程车票”,专为那些“不知该去哪”的受害人。
今天,它的持有者,是唐女人——家暴案第一片“利息树叶”的主人。
唐女人拎着一只化肥袋,袋里装着:
——被火机烫缺的鞋底(证据)
——孩子的一年级作业本(希望)
——三十七枚硬币(利息树第一笔分红)
她站在站台边缘,脚上的新鞋是驿站给的,却仍不自觉地把重心放在旧鞋底——那是她十年里唯一熟悉的“地形”。
道班房左侧,废弃的月台被重新粉刷——
蓝白底,写着“37号站台”。
铁轨早已拆走,枕木却整齐排列,像被重新编排的骨骼。
月台尽头,立着一块电子牌,
牌面滚动播放:
“春归列车 未定程 未定班 定员:37人”
这是驿站与铁路公司合作的“春归项目”——
为三十七名家暴受害人,提供一次“补票上车”的机会。
去哪?多久?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们终于有了一张写着“37”的车票。
37名女人,陆续抵达。
有人拖着行李,有人抱着婴儿,有人空手,
却都握着那张37.80元的车票。
站台没有广播,只有风。
风穿过枕木缝隙,发出“呼——呼——”的低鸣,
像给每个人递上一句:
“可以走了,也可以留下,
但别再站在原地。”
18:37,电子牌突然亮起红灯——
“37秒倒计时开始”
没有汽笛,没有车轮,
只有三十七个人,同时抬起脚,
在同一秒,踏上月台。
倒计时结束,电子牌熄灭,
却在最后一秒,跳出一句:
“春归,从这一秒开始。”
林野举起手,示意众人向前——
“37步,走到尽头,就是春天。”
她先迈第一步,
唐女人跟上第二步,
婴儿在怀里打了个哈欠第三步,
旧鞋底在水泥上拖出第4-37步……
三十七步,像把一条被家暴拉直的命,
重新弯成一条可以绕路的螺旋。
月台尽头,停着一辆改装巴士——
车身漆成薄荷绿,车顶立着“37号车厢”牌子。
车门打开,司机是老魏,
他今天不穿工装,穿一件印有纸飞机的T恤。
他冲众人咧嘴:“末班车,不收票,只收故事。”
众人上车,座位是37个,
椅背各贴着一枚薄荷叶,
像给每个座位都盖上一枚绿色的邮戳。
车轮滚动,老魏打开车载广播:
“请说出你的故事,限时37秒。”
唐女人先开口,她的故事只有一句话:
“我被火机烫了十年,今天,第一次想烫一烫春天。”
广播里,她的声音在抖,
却像给火机重新定了义——
不再用于灼烧,
用于点亮。
故事说完,车载音响自动播放——
《37首歌》串烧,
每首歌,只播37秒,
却在第37秒,
精准地停在一句歌词:
“春天来了”
“我回家了”
“不再怕了”
……
像给每个故事,
配上一枚会唱歌的句号。
车子行驶37公里,停在省城新区站。
站台尽头,立着另一块电子牌:
“春归终点站——37号出口”
出口外,是法律援助中心、是妇联庇护所、是职业技能学校,
也是——
春天的入口。
众人下车,每人领取一张“春归卡”——
卡上写着:
“你已完成37步,
你已离开37号车厢,
你已抵达37号出口,
但,春天的页码,
由你继续填写。”
卡片背面,是一枚薄荷叶,
被塑封成绿色书签,
像给每个人,
盖上一枚不会枯萎的邮戳(邮戳是邮局盖在实寄过的邮件包裹等上的各类戳记,包括普通邮戳、纪念邮戳、宣传邮戳等)。
唐女人把卡片塞进新钱包,
钱包里,放着37枚硬币的其中一枚,
她对自己说:“以后,每花一次钱,就想起37号站台,
想起37步,
想起——
我可以继续走。”
她抬头,看向新区的霓虹,
像看向一本刚刚打开的日历,
日历的每一页,
都写着:
37号以后,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