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便利贴上的“带风”少年
那瓶冰水被时栀握在手里的第三分钟，杯壁上的水珠终于汇聚成一条清冽的细流，顺着她的虎口滑进袖口，像一条逃跑的小鱼，冰凉地掠过脉搏。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指腹却舍不得松开——仿佛只要再握一会儿，就能把对面的“人形制冷机”偷偷吸走一点凉气。
对面，沈遇正低头敲键盘。屏幕的蓝白光映在他睫毛上，投下一排极细的阴影，随着每一次眨眼轻轻扇动，像小风扇的仿生版。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敲击声轻而克制，像雨点落在铁皮屋顶，却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时栀偷偷抬眼，目光掠过他的腕骨——那里戴着一块黑色运动手表，表盘边缘有一圈暗蓝，像深夜的跑道，偶尔闪过一星红光，提醒他心率过百。
心率过百？
时栀愣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还是……因为和她坐在一起？这个念头一冒出，她立刻心虚地低头，假装专注地看法文书，却感觉自己的脉搏也跟着表盘上的红光同步，咚咚，咚咚，像被谁按下了「跟随」键。
「同学。」
沈遇忽然开口，声音低而清，像一块冰掉进温牛奶，瞬间激起一层绵密的「白雾」。时栀的指尖一抖，荧光笔在纸面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线，像火车脱轨，一路滑到页边，停住。她「嗯」了一声，尾音不自觉地上扬，带着被惊扰的颤意。
「你的电脑电量。」沈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屏幕右上角的红色小闪电，「只有12%了。」
时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电量数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像沙漏里的沙，被高温烤得焦灼。她慌忙去摸电源线，却想起这边的插座是坏的——焦黑的痕迹还躺在墙根，像一块被闪电劈过的树皮。
「我带了延长线。」沈遇说着，弯腰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卷白色魔方插座，轻轻一晃，插座像一条被唤醒的蛇，「咔哒」一声展开，三个面同时亮起柔和的白灯。他把插座放在桌角，另一端插进窗边那个唯一的通电口，然后把电源线推到时栀手边：「先用我的。」
时栀道谢，声音小得几乎被窗外的蝉鸣淹没。她弯腰插上线，绿色指示灯亮起的瞬间，电脑屏幕自动调高亮度，像有人突然拉开窗帘，阳光涌进来，她的视网膜却先涌进来一片模糊——那是沈遇的手，正随意地搭在桌沿，指尖离她的电源适配器只有两厘米，淡青色血管在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像一幅极简的河流图。
她坐直，假装整理刘海，却闻到一股极淡的薄荷味——不是口香糖，也不是牙膏，像是从他T恤领口逸出的气息，被体温加热后，带着一点点暖，却依旧清凉。时栀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跑马：如果她把脸埋进那片领口，会不会像埋进一块被阳光晒过的薄荷糖？外热内凉，甜得措手不及。
「第三章的模型，」沈遇忽然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她听清，「你划线的部分，其实可以简化。」
他伸手，指尖轻点她荧光笔划过的那段法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节处有一颗极小的黑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时栀的视线落在那颗痣上，呼吸不自觉放轻，生怕吹跑它。
「这里，」沈遇用指尖在纸面上画了一个小圈，「他们把剪切速率假设为线性，但实际做甜点，蛋白打发是非线性黏弹，可以用Casson模型修正。」
他说话时，睫毛微微下垂，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瞳孔里的蓝光。时栀顺着他指尖看过去，只见那段被她划得面目全非的法文，在他轻描淡写的圈画下，忽然变得乖巧听话，像一条被驯服的蛇，乖乖露出七寸。
「你……做过甜点？」她忍不住问。
沈遇「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我妈是西点师，我小学就帮她打蛋白。」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钢琴家的休止符，「不过，我只负责理论部分，实际操作……」他耸了耸肩，「手残。」
时栀被他的「手残」两个字逗笑，嘴角刚扬起，又慌忙压下，像怕被风吹跑的蒲公英。她低头，把荧光笔递给他：「那……你能帮我写一下修正公式吗？」
沈遇接过笔，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静电「啪」地一声，细微的火花在两人之间炸开，却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他没说话，只是拉开她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下几行工整的字——
σ = σ₀ + kγ̇ⁿ
ηₐ = σ / γ̇
字迹冷峻，像雪地里划过的冰刀，却在最后一行，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尾巴勾成心形。
时栀的呼吸停了一秒。
那只小猫，和他之前在「试吃报告」上画的一模一样。原来……那些报告，真的是他写的；原来……他早就认出她。这个认知像一颗薄荷糖，被扔进滚烫的拿铁，「滋啦」一声，溅起绵密的「白雾」，她的视线瞬间被蒸汽模糊。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沈遇把笔帽扣好，推回她手边，抬眼，对她笑了笑：「甜品社的芒果慕斯，很好吃。」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下次……能留一块给我吗？」
时栀的脑子「轰」的一声，像布丁脱模，完美落盘。她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不可见，却足够让沈遇眼里的笑意加深。他收回手，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像钢琴家的尾声，然后低头，继续敲他的代码。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热度却丝毫不减。时栀的电脑电量已经回到30%，绿色小闪电安稳地亮着，像一颗被重新点亮的星。她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只小猫，尾巴勾成的心形，正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像一块小小的、不会融化的糖。
她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心，像确认它是否真的存在。
冰凉的水珠再次从瓶壁滚落，顺着她的腕骨，滑进袖口，一路滑到心脏的位置，停住。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真的有一秒钟，可以比夏天更长；原来真的有一张贴便利贴，可以把一个人的名字，写成一阵风，吹散所有闷热，然后在心底，留下一片不会融化的薄荷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