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凌晨两点,灰河反家暴驿站只剩一盏台灯。
林野把散页的《新华字典》摊在桌案——
封面磨穿、书脊开裂、胶带起翘,像一条被岁月反复撕扯的绷带。
这是字典第九次脱线,也是她第九次为它缝合。
针线盒打开,白线穿过针鼻,灯影在针尖上跳舞。
第一针,穿过“阿”字——
阿禾的尿痕墙诗、阿禾的螺旋理论、阿禾沉入河底的笑,
都被这一针缝进棉线,再也掉不出来。
第二针,穿过“灰”字——
灰生的火机、灰生的绝笔、灰生留在煤车的字典扉页,
线头拉紧,像把一条少年命重新装订进纸页。
第三针,穿过“救”字——
母亲血绣手帕、37块8毛硬币、矿医院X光片,
三层证据叠在一起,棉线勒出凹痕,
像给“救”字加盖一枚钢印。
第四针,穿过“火”字——
父亲的皮带、父亲的咆哮、父亲被铐时铁链的哗啦,
火焰被线勒灭,只剩纸页余温,
像给“火”字留下一道熄灭的剪影。
第五针,穿过“野”字——
她自己的短发、自己的伤疤、自己的原告席,
线穿过纸,也穿过皮肤,
像把“野”字缝成一面不会倒的旗。
第六针,穿过“豆”字——
弟弟的烟头疤、弟弟的自首、弟弟把最后一根火机扔进铁桶的脆响,
线头打结,像把“豆”字重新种回土壤。
第七针,穿过“灯”字——
驿站的招牌、断指雕塑的火机芯、37万利息点亮的第一盏灯,
棉线拉直,像给“灯”字接上一根不会断的芯。
第八针,穿过“缝”字——
小缝的收养证、小缝的第一声笑、小缝把纸飞机递给父亲的瞬间,
线穿过纸,也穿过时间,
像把“缝”字缝成一条不会裂的河床。
第九针,穿过“活”字——
灰生写下的“教我活着”、林野回写的“我已学会”、
所有眼泪、所有咆哮、所有重启键,
都被这一针缝进封面最中央,
线头拉紧,打结,剪断,
像给“活”字加盖一枚完工的印章。
针线收好,林野把字典举到灯下,
第九次装订的封面,比第一次更旧,却比第一次更亮。
她翻开扉页,用新钢笔写下第九行字:
“第九次装订,不是修复,是接力。”
台灯熄灭,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
林野把字典放回大厅中央的玻璃柜,
灯光从底部打上来,
“教我活着”四个字,像四颗小星,
在雪夜里一闪一闪。
她转身,听见楼上传来孩子的笑声——
小冬在给小缝讲纸飞机,
纸飞机掠过楼梯扶手,掠过断指雕塑,
掠过所有被缝合的记忆,
最后,落在字典旁边,
翅膀刚好盖住“活”字的一半,
像给接力棒,
盖上一枚新的邮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