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河反家暴驿站落成后的第一个冬天,省高院的赔偿款到账通知寄到了驿站。
金额:三十七万八千一百一十四元七角六分。
本金——三十七块八毛,利息与损害赔偿叠成巨浪,终于拍在林野的账户上。
到账那天,驿站大厅挤满了人:
小冬爸爸在厨房蒸包子,热气把窗玻璃蒙成雾;张莉用断指的手拨弄计算器,核对到账数字;老魏蹲在走廊尽头,给脚边的纸壳箱贴标签——那是他准备捐出去的冬季衣物。
林野抱着小缝,站在柜台前,看银行短信上的数字。
三十七万,像一串放大后的硬币,在屏幕上闪着冷光。
她忽然想起1999年的那个雪夜,母亲把37枚分币缝进棉袄夹层,用针尖蘸着血,在布面绣下“救我”。
那时,硬币是冷的,血是温的;如今,数字是冷的,泪是热的。
她转身,对众人说:“钱到账了,但利息不属于我,属于我们。”
声音不高,却像把巨浪拆成无数细小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第二天,驿站门口挂出牌子:
“37万利息计划——反家暴专项基金”
下面一行小字:
“每1万元,可资助一名受害人完成法律鉴定、临时庇护、心理干预。”
公告贴出两小时,邮箱里跳进来第一封申请——
一个姓唐的女人,附上一只被火机烧缺的鞋底照片。
她在邮件里写:“我不要赔偿,我只要案号,我要他留下案底,不再碰我闺女。”
林野把邮件打印出来,钉在墙上的“利息树”——
一棵用旧毛衣拆线织成的树,每一片叶子,是一个申请人的名字。
唐女人的名字,成为第一片叶子。
基金运转的第一个月,利息树长出二十七片叶子。
每一片,都经过驿站陪审团审核——
由曾经的陪审员、现在的志愿者组成,
他们把三十七万拆成三十七盏灯,一盏一盏,点亮荒野。
第二个月,利息树开始结果——
唐女人的案子立案成功,男人被判处八个月,强制亲职教育一百小时;
小冬爸爸的亲职课程提前结业,他成为第一名义工,给施暴者上课;
小冬把第一笔义工补贴——两百元——投进基金箱子,笑着说自己也“生了利息”。
第三个月,三十七万只剩最后一盏灯。
林野把决定权交给驿站所有人——
投票结果:用最后一万元,在矿区塌陷区边缘,立一座“断指与春天”雕塑。
雕塑由废旧皮带、火机壳、产妇手环、纸飞机折成的钢片焊接而成,
形状是一只缺了二指的手,却高举一盏灯。
灯芯,是一根被重新接上的火机芯——
火,不再用于灼烧,用于照明。
揭幕那天,矿区飘起细雨。
林野把最后一枚硬币——当年37枚里的第37枚——塞进灯座底部,
然后,点燃灯芯。
火光照亮断指,也照亮众人湿漉漉的脸。
雨幕里,唐女人举起孩子,让他去摸灯罩;
小冬爸爸把包子蒸笼掀开,热气扑在雕塑上,像给金属镀一层雾;
老魏把相机对准火光,按下快门——
咔嚓,火光被定格,也被放大,
成为矿区新的日出。
火光熄灭的瞬间,林野抬头,看见雨停了,
夜空露出几颗星,像37枚硬币被重新抛向天幕,
发出冷冽却温柔的光。
她低头,对小缝说:“利息花完了,但灯还在,
只要有人愿意点燃,
37块8毛,
就能照亮整个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