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灰河反家暴驿站最后一节亲职教育课结束。小冬爸爸把崭新的《新华字典》合上,抬头看见窗外飘雨的细线——像无数支被擦亮的火柴,在暮色里同时点亮。
讲台旁,林野关掉投影,回头看他:“最后一题——用‘火’组词,不能出现‘灾’、‘爆’、‘烧’。”男人握着圆珠笔,指节发白,良久,写下:
“灯”
雨声渐大,灯管在屋顶晃出暖光。小冬爸爸把字典递还,却在封面留下一张便签:
“火机可以点烟,也可以点灯,我选后者。”
墨迹未干,像一条认错的小河,悄悄流向曾经干涸的河床。
课程结业,电子脚环“嘀”一声解除。男人弯腰,把脚环放在讲台中央,像把铁链钥匙交还给世界。
“我可以……抱抱他吗?”他看向门口,小冬倚在门框,影子被灯拉得细长。
林野点头,却先蹲下身,对孩子说:“抱不抱,你决定。”
小冬攥紧衣角,眼里有雨,也有灯,最终,他一步步走向父亲——
两步之遥,他停下,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男人会意,把那只曾握火机的手,轻轻落在孩子掌心。
没有拥抱,只有掌心相贴,却像两条断层,终于找到接缝。
驿站外,老魏的货车亮着雾灯。他今天义务当司机,要送小冬父子去省城车站——
男人需到指定亲职教育基地继续一年见习,小冬则转入寄宿学校,假期可回驿站。
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流淌,像给旧车盖上一层流动的纱。
车程两小时,没人说话。
小冬把脸贴着车窗,看灯火后退,看父亲倒影与自己重叠;
男人则把字典放在膝上,封面“教我当父亲”五个字,被车灯映得发亮。
服务区停靠,老魏去买热茶。
男人下车,深吸雨后空气,忽然从口袋掏出一只旧火机——
金属壳,边缘磨得发亮,曾被他用来烫孩子肩胛。
他走到垃圾桶前,火机“当”一声落入铁桶,
回声短促,像给某段人生按下暂停键。
小冬抬头,目光追随那声脆响,又落回父亲脸上。
男人笑了笑,嘴角仍有些僵硬,却第一次露出少年般的羞赧:
“以后,爸爸用打火机点蜡烛,不点别的。”
小冬没回答,只伸手,悄悄握住父亲食指——
那根曾按下火机的指骨,此刻,温度与孩子相同。
省城灯火在望,老魏打破沉默:
“小冬,记得吗?我第一次让你搭车,你说‘纸飞机飞回来’;
今天,我送你和你爸,一起飞回来。”
后视镜里,男人眼眶泛红,却笑得明朗,
像把过去所有阴影,一次性折进尾灯。
车站广场,钟楼灯光亮起。
别离前,男人从背包掏出一支新钢笔,塞进孩子书包:
“写字,别烫字;点灯,别点火。”
小冬点头,把书包抱在胸前,像抱住一只刚刚学会心跳的鸟。
检票口,男人拖着行李,一步三回头。
小冬突然追上去,把一张折好的纸飞机塞到他掌心:
“等我放假,你再来接我,我们一起把它放上天。”
纸飞机翅膀上,写着:
“爸爸,欢迎你回家。”
男人通过安检,回身挥手,纸飞机被他高举过头顶——
灯光穿过纸翼,投下一片晃动的影子,像给车站铺上一层新雪。
列车启动,车窗变成移动银幕,映出他泛红却坚定的眼。
他打开笔帽,在字典扉页写下最后一行字:
“火机已扔,灯已点亮,
我要做你回家路上的
那盏不灭的灯。”
站台尽头,小冬抬头看列车消失,
雨停了,灯还亮。
他转身,走向寄宿学校的大门,
脚步轻快,像踩着一条刚刚铺好的、
名为“可能”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