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戛然而止。慕梦的手指僵在指板上,那个别扭的F和弦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卡住了所有生涩的流动。陆晚柠那句平静的“还怕吗?” 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了她心里那片惴惴不安的湖面,漾开的涟漪让她呼吸都滞了一下。
她低着头,视线死死钉在琴颈上那几根绷紧的钢弦上,指腹被品丝硌得生疼。怕什么?怕弹不好?怕吵到别人?怕苏洛冰冷的眼神?还是怕赖馨得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自己弹吧”?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冲撞,搅得她心头发慌。
“怕…” 她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很轻,带着点被琴弦勒住的涩意,“…弹不好…像…像以前一样…”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抠着指板的边缘。
客厅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笃。”
一声极轻微的敲击。不是桌面,是陆晚柠那只搁在腿上的左手食指,轻轻地、在膝盖的布料上点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在慕梦紧绷的神经上拨了一下。
“以前…” 陆晚柠的声音依旧不高,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是以前。” 她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扫过慕梦僵硬的指关节,“琴…现在是…你的。”
慕梦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晚柠。对方的表情藏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嘴角那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比刚才更柔和一丝的线条。那句话像一阵微风,吹散了心湖上厚重的迷雾,留下一种奇异的、带着凉意的清明。
琴…现在是你的。
不是苏洛的废铁,不是赖馨得甩掉的麻烦。是她的。是她一点一点,从烧穿的电路板、断裂的导线、冰冷的琴体里,重新拼凑起来的。弦距是她调的,音是她对的,连指尖被品丝硌出的红痕都是新的。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混杂着酸涩和迟来的勇气,从心口涌了上来。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陆晚柠,重新低下头,视线聚焦在那个卡了她很久的F和弦指法上。左手的手指不再僵硬地抠着指板边缘,而是带着一种笨拙却坚决的力道,重新按上了冰凉的品丝。
指尖传来清晰的压迫感和细微的痛感。她咬住下唇,右手抬起,悬在琴弦上方。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拨下去。她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忆指法的每一个细节,又像是在积蓄力量。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然后,手腕用力,指尖拨动!
“铮——嗡……”
声音依旧不算完美,带着一点因为紧张而加重的力道和随之而来的轻微杂音,但那个别扭的F和弦,终究是响了起来。虽然生涩,虽然不够圆润,但它真真切切地发出了声音。
慕梦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额角的汗珠滑落,滴在哑光黑的琴身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她没有停,手指在品丝间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寻找着下一个音符的位置。断断续续的琴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稳,也更执着。
陆晚柠没有再说话。她安静地靠在椅背里,帽檐下的目光落在慕梦重新开始移动的手指上,落在她额角的汗珠上,落在琴身上那个小小的水痕上。那只搁在膝盖上的左手食指,没有再敲击,只是静静地搭着。
主卧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秦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走出来,只是倚着门框。她换下了那件黑色T恤,穿着一件宽松的浅灰色棉质家居服,脸色依旧偏淡,但眉宇间那股沉沉的倦意似乎散了一些。她的目光越过客厅,落在角落里抱着吉他、沉浸在磕绊琴声里的慕梦身上,又扫过餐桌旁沉默的陆晚柠。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深潭的水面,映着角落里那个笨拙却努力的身影。看了片刻,她的视线又落回自己虚搭在门框上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像是在模拟某种指法。几秒钟后,她无声地收回了目光,身体向后微仰,轻轻靠在了门框上,侧脸沐浴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客厅昏昧的光线里,安静地听着那不成调的练习曲。
客厅里,只有慕梦生涩的琴声在流淌,像一条初生的、跌跌撞撞的小溪,固执地冲刷着沉默的河床。
陆晚柠微微偏过头,目光投向门边倚着的秦筝。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没有言语。
“嗯。” 陆晚柠极低地应了一声,像是回应秦筝无声的注视,又像是对那流淌的琴声一个模糊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