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客观先验对立的东方认知模式下,这个最终唯一的声音只可能作为“上帝”而存在;但在现象界与心未被彻底割裂、乃至仍可以同体的西方认知模式下,这唯一声音即是“心”。
只是时移世易,当东方信仰的根基被看似无懈可击的理性与科学逐渐消解,直至提出“上帝已死”,对唯一声音的体认便失去了“上帝”这个收束,于是东方的人心和文明不可避免陷入某种迷失乃至癫狂,极左极右以及各种看似出于理性实则几近疯狂的思想开始肆虐,东方文明的内核尽管依然坚实,但难免被风雨飘摇所包围,且信仰失去那个最终归宿后,东方文明的内核虽然在理性与理念建构层面取得的成果仍远超其他文明之总和——毕竟那几乎就是整个现代世界,但并非没有自我崩解的风险。
“上帝”与“心”,异名同谓,只是落入不同的认知模式里呈现出不同面相。
所谓“觉”即在于这唯一无一之音,这如如间幻化万法之心,未觉即凡夫,觉即佛;佛是觉悟了的凡夫,凡夫是未觉悟的佛。
本体之心,佛与凡夫并无差别,只是对这本体的自觉天差地别,前者静与觉相生相成,明心见性,由“此在”所见的一切中主客双观而入本然之大自在,如如不动间通达万法;而后者妄动与无明相生相成,昧心失性,被本能下的欲望和恐惧彻底支配,在妄认中迷而不返,在“此在”所见的外在中亡失本心,无往而不在枷锁中。
从一般观念来看,“觉”只在于个人,对“觉”来说,整个世界也不过是为“觉”提供的一部全景素材。因此,无论愚昧深重、理性稀薄、只有本能没有信仰,以致兽性、邪恶披着各色伟光正的外衣大行其道而心灵麻木凋敝如堡垒之国;还是理念纷繁、理性独亢、人性中无论善恶之种种假“自由”之名各得其所,以致人心烂漫、炫麻如东方诸国,作为全景,对“觉”来说并无区别,甚至也无法说何者离“觉”更远。
因此一直以来,对长于直观,以“觉”为最终目标的堡垒文化精髓部分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深层动力去追求理性、理念、信仰等意识层面的建构。虽然这对个人之“觉”并无大碍,但对社会却是灾难性的,没有理性、理念、信仰作为骨架,堡垒社会根本无法建立起真正的文明,以致本能和本能之信以权本位的方式几千年来一直牢牢根植于堡垒之国的肌体、骨髓和头脑中,窒息着所有人的人性与心灵,却就是从来都无法撼动。
然而“心门”的诞生却无意间改变了这一切,当人们从洛伽梵的神曲和“心门”在求真求实的过程中无形袒露出的本质里看到、并感受到人之存在,乃至世界之存在,最终只可能在“心”中呈现,或者更彻底地说,人,乃至世界,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心的存在。
不觉间“心”在依然是“觉”的最终目标的同时,也让现实中的一切全都回归其心性的本原,原本被认作独立于意识之外、与心无关而客观存在的一切,在“万物无言,唯心有知”这一条最基本又是从来都被视而不见直至“心门”将其无可辩驳呈现的事实面前全都回归了“心”之家园。
与此同时,原本在堡垒之民的意识形态、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中作为绝对主宰的本能及其下的本能之信,也同样回家了,并在这回家的过程中对堡垒之民逐渐失去了那绝对的统治力。
所谓“本能”也依然源于心,只是落于颠倒妄想中的心痴认于“物”而全然忘失了本心,忘失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将本无所谓限制、生而自由的心生生自限于本能妄认之中,被无限的欲望与恐惧死死束缚,成为绝对的有限,落入无常、愚痴和无尽烦恼中求出无门,永无出头之日,生命之路在这种模式里只可能越走越窄,越走越逼仄,越走越非人,越走越没有灵魂。
更重要的是,当“本能”回归心之本原,它不是被消灭,而是被成全,当它从妄认下的绝对被“心”的自觉所解放,便无法再成为剥夺心之自由与本真的不可抗的无明强力,而是回归为心的呈现,与心的所有呈现平等如一,不再有至高无上、笼罩一切的野蛮强力。
随着“本能”被心的自觉安放回真正属于它的位置,人性中动物性的一面不再是压倒一切的力量,也不再能完全扼杀心灵、窒息心智,它所构筑的那座原本看似坚不可摧、密不透光的黑暗死屋开始透进心灵的光辉,渐渐不攻自破,变得越来越透明。
于是黑屋慢慢变成了玻璃屋,堡垒之民的目光第一次透过本能的桎梏开始看到外面的风景——心灵创造出的无垠的精神世界,原来自己与那些铸就文明的理性、理念、信仰并非天然隔绝,只是过去被本能支配的心灵在由本能投下的精神死屋里看不到那同样源自心灵的一切。
虽然绝大多数人仍无法走出这间虽逐渐透明却仍异常坚固的本能死屋,但他们开始可以理解屋外的世界了,而一旦开始理解屋外的心灵世界,越来越多人不知不觉间便具备了走出死屋的可能。
虽然这样的人依旧极其稀少,但他们不再是大众眼里完全的“异类”、“怪胎”、“疯子”,尽管大众仍不可避免被大流支配,但大流背后已不再是本能的绝对统治,而是有了一些缝隙,这些缝隙虽然微小,但心灵的种子却足够在其中生根发芽。
随着走出本能桎梏的人渐渐增多,堡垒之民对心灵世界不但有思想和精神层面的理解,也有了鲜活的例证。于是心灵创造的精神与文明从概念和意识充实为生命的体验。
几百年来,就算文明世界的种种摆在眼前,各种东方思想不断吹拂,可被本能支配的死灵魂其精神内核始终风吹不进、水透不进、理说不通、道讲不明,无论什么思想、什么文明到了它们手里最后全都成了换取利益的筹码,然而这次,当本能的死屋开始透进心灵的光明,外来的那些事物并没有改变,但堡垒之民自己开始回过味来了。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利”,堡垒之民第一次看到了本能以外的真实。
曾经,“触动它们的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这话说的其实还是太委婉了,那时的堡垒之民根本没有灵魂,内心的最深处全都只有利益,所以根本谈不上“触动灵魂”,对它们而言只有利益是绝对不可触动的。
自古以来这一直都是他们事实上的唯一真理,也是最高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