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灰河的天空被樟叶擦出一层嫩绿的亮。三年前种下的那棵纸飞机樟树，如今高过围墙，枝桠伸展，像一把巨大的伞，为反家暴驿站撑起一片浓荫。志愿者营地就设在树荫下——几顶米色帐篷、一排折叠长桌、一只用旧轮胎改成的花盆，盆里开着不知名的小黄花，像给营地别上一枚会发光的胸针。
营地中央，挂着一块手写木牌：
"樟树志愿者营地
成立时间：2025年5月5日
树种来源：纸飞机logo母树
成活率：100%"
字迹是娟姐用毛笔写的，边缘被雨水泡出淡淡的蓝，像给时间镀上一层旧影。
早上七点，营地已热闹起来。第一批志愿者，共三十人，来自七个省份：有大学生、有退休教师、有曾经的受害者，也有施暴者的子女。他们穿着统一的橙色马甲，胸口别着一枚小小的纸飞机胸针——那是"灰生文学奖"的副产品，用废旧键盘键帽改制的，像给"飞行"加上一个会发光的回车键。
今天的任务，是巡护樟树林，并为每一棵树挂上"身份牌"。三年前，纸飞机母树被种下后，志愿者每年都会在周边补种——一株、两株、十株...如今，已形成一片小小的樟树林，共一百零七株，对应援助过的167名受害者中的107人。每一株树，都刻着一位受害者的化名，像给无名者立一座会生长的碑。
巡护开始。娟姐拄着拐杖，却走在最前面，像给队伍打开一条绿色的门。她停在母树前，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旧铁盒，盒里装着樟树种子——是去年秋天从母树采集的，已晾干、分级、编号。她举起种子，对着人群，声音被风传得很远：
"种子不是种子，是证据，也是遗嘱。它们不会说话，却会在风里替我们说话。"
人群安静，只有雨丝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像给种子提前奏起的鼓点。
志愿者们两人一组，一人挖坑，一人扶苗。坑不需深，只到脚踝，却足以让根系与废墟相接。扶苗的人，先用掌心把树苗扶正，再用脚背把土压实，像给一段漂泊的记忆，找到一个固定的枕头。每一株树补种完毕，都在树干上挂一张"身份牌"——
"姓名：灰叶（化名）
编号：057
树种：樟树
种植日期：2025年5月5日
种植人：志愿者小海"
身份牌用废旧铁皮制成，边缘磨得圆润，却仍会生锈，像给时间留一道可以渗进去的缝。
中午，营地支起铁锅，煮一大锅"樟树面"——用驿站自种的青菜、自磨的面粉，加上一点樟树叶粉末，煮成淡绿色的面条，像给胃也种上一棵会生长的树。志愿者们围锅而立，每人盛一碗，先举碗向母树致意，再举碗向彼此致意，声音混在一起，像给废墟撒上一层新的口音：
"为灰生，为证据，为不再写求救！"
下午，是"树荫下的写作课"。志愿者们围坐在母树下，每人面前摆着一架纸飞机——纯白，无字，却印着浅浅的指纹。写作导师是"灰生文学奖"首届得主小井，他已长高，声音却还带着少年气的沙哑。他先朗读自己的新作《灰生2》：
"我在樟树下埋过一块骨头，
以为是鸟的，
其实是我的童年。
骨头不会发芽，
却长出一片树荫，
树荫下，坐着一百零七个我。"
读完，他把纸飞机举过头顶，像给记忆加上一个会飞行的回车键："现在，轮到你们写——写‘树荫’，写‘废墟’，写‘我不再求救’。"
写作开始，只有风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志愿者们低头，却不是在写字，是在给记忆重新排版——
有人写："我在树荫下，第一次不再做噩梦。"
有人写："我在废墟上，第一次种下会生长的字。"
有人写："我不再求救，我救别人。"
纸飞机被写满，却无人放飞——它们被收回，放进一只透明展示盒，像给未来留一座会生长的档案。
傍晚，营地亮起灯——是用旧矿灯改制的太阳能灯，橙光被樟叶过滤，落在地面，像给废墟铺上一层会呼吸的纱。志愿者们围灯而坐，分享今天的"树荫感悟"：
退休教师说："我教了四十年书，第一次发现，树荫也可以当黑板。"
大学生说："我参加过很多志愿活动，第一次发现，废墟也可以当课堂。"
曾经的受害者说："我被家暴三十年，第一次发现，我也可以当志愿者。"
声音一圈圈扩散，被樟叶接住，又被风传得很远，像给世界留下一条会生长的回声。
夜里，营地熄灯，却无人回帐篷。志愿者们躺在母树下，仰头看天——没有星星，却有樟叶在风里翻动，像给黑夜铺上一层会呼吸的星。娟姐坐在最外侧，拐杖放在一旁，声音轻得像风：
"三年前，我们种下第一棵樟树，是为了让废墟有根；
三年后，我们有一百零七棵，是为了让根有森林；
十年后，我们会有——
让森林自己生长。"
声音落下，人群安静，只有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给这句话盖上一条会生长的被子。
凌晨一点，营地彻底安静，只有太阳能灯在树下闪烁，像一颗永不降落的星。林野躺在母树下，手指触碰树根，指尖传来微微的脉搏——那是树的脉搏，也是她的脉搏。她轻声说：
"树种活了，人也活了；
树根深了，人也深了；
树叶茂了，人也茂了；
树成荫了，人——
也成林了。"
她合上眼，听见风掠过树梢，像给这句话盖上一条会生长的被子，也像给世界留下一句低语：
"废墟已绿，樟树成荫，人——也成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