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轩,理论上是个“文化传人”。
我爷爷是市书法协会的,我奶奶是退休语文老师,我爸——虽然现在是个天天加班的程序员,但他小时候也是拿过全市围棋冠军的。
至于我?
我是我们家的“文化洼地”,简称——文盲预备役。
事情就坏在那场该死的“风华杯”全市青少年文化大赛上。也不知道班主任从哪儿翻了我的家谱,大笔一挥,就在报名表上给我勾选了“书法”和“围棋”两项。
“林轩啊,你这家学渊源,不给班级拿个名次回来可说不过去啊!”他拍着我肩膀时,眼镜片上闪烁着“稳了”的光芒。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师,您对我家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家唯一的“渊源”,可能就是我爷爷揍我爸时,传承下来的那股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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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书法课上,灾难发生了。
周老师,一位总爱穿白色太极服、幻想自己生活在魏晋时期的老先生,正检查我们临摹《兰亭序》的作业。
他踱着方步,捋着那不存在的胡须,在我同桌,也是我们班花苏晓梦身边停下。
“嗯!好!晓梦这笔‘之’字,颇有三分卫夫人清婉灵动的神韵,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妙哉!”
苏晓梦脸一红,谦虚地低下头,她那字确实写得跟打印出来似的。
然后,他走到了我身边。
瞬间,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周老师俯下身,眉头从“一”字拧成了“川”字,最后变成了一个“囧”字。
他沉默了足足十秒,才用一种沉痛无比的语气开口:“林轩同学啊……”
全班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和我的作业本上。
“你这笔字……”他顿了顿,仿佛在寻找一个足够委婉又不违背良心的词,“……落笔风雷动,很有力量感嘛!”
我心头刚升起一丝希望。
他紧接着叹了口气:“就是这结构……唉,一个个东倒西歪,仿佛在纸上跳起了广场舞。尤其是这个‘羲’字,左边部分蜷缩得像只受惊的穿山甲,右边那把‘戈’,直接挥舞出了银河系!王羲之要是看了,怕是得从会稽山跳出来找你聊聊人生。”
“噗——”
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整个教室瞬间爆发出海啸般的笑声。我同桌苏晓梦死死咬着嘴唇,肩膀一耸一耸,显然忍得十分辛苦。
我的脸烫得能煎鸡蛋。心里疯狂吐槽:王羲之他老人家要是真能来,我第一个拜他为师!问题是,他来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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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像救赎的钟声响起,我抓起那本“跳广场舞”的字帖就想溜。
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是秦天,我们班的“运动健将”,也是我围棋项目的“宿敌”。他刚刚在隔壁球场踢完球,满头大汗,抱着足球,咧着嘴,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
“可以啊林轩!都自创‘狂草广场舞体’了?下次文艺汇演没你我不看!”他模仿着周老师的语气,“‘落笔风雷动’!哈哈哈,是挺动的,跟我的脚一样动!”
他炫耀似的颠了颠球:“不像我,只会踢踢球,下下棋。哦对了,周末的围棋选拔赛,你可别第一轮就挂了,我还等着在决赛虐你呢!”
我憋着一口气,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词穷得像我那笔画散架的字。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灰头土脸地冲出了教室。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斗败了的狗。家学渊源?文化传人?我连字都写不好,马上就要在全校面前丢尽脸了。一种混合着羞耻、愤怒和无力感的情绪,像一团湿透的棉花,堵在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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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把自己摔进书房的椅子里。爷爷还没回来,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满架子的线装书和卷轴沉默地陪着我。
书桌正中央,摆着那方我用了好久,却一直没啥长进的云纹砚。听爷爷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石质细腻,上面有天然形成的,像水流又像云朵的暗纹。
平时我没觉得它有多特别,但今天,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那些云水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幽幽地散发着光泽。
鬼使神差地,我铺开宣纸,倒上清水,开始磨墨。我不是想练习,纯粹是想发泄。我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倾注在那根墨锭上,狠狠地、一圈一圈地磨着。
心里一遍遍回放着白天的画面:周老师的点评,全班的笑声,秦天那讨厌的嘴脸……我越想越气,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什么家学渊源!什么文化传人!我就是个普通人!凭什么要我承担这些期待!”
墨汁越来越浓,越来越黑。因为我用力过猛,几滴混着汗水的墨点,溅了出来,正落在那些云水纹路上。
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
那几滴墨珠,没有像平常一样凝滞不动,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吸引,迅速渗入了石纹之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整个砚台仿佛轻轻震动了一下,那些云水暗纹竟亮起了微弱的、温润如玉的光芒!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郁到极致的墨香,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书房!
这香味不像任何我闻过的墨香,它带着一种……一种雨后森林的清新,又带着千年古卷的沉香。
我目瞪口呆,手里的墨锭“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从那发光的砚台中,一缕缕黑色的墨气袅袅升起,它们不像烟,反而像有生命的流丝,在我眼前盘旋、汇聚……
最终,它们勾勒出了一个人形。
一个……穿着宽大唐装,衣袂飘飘,长发随意束起,腰间似乎还挂了个酒葫芦的……虚影?
那虚影逐渐清晰,他伸了个懒腰,像刚睡醒一样,然后睁开眼,用一种无比好奇、无比清亮的目光,打量着我,又打量着头顶的LED吸顶灯。
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洒脱和磁性,仿佛自带混响:
“咦?此乃何处?这亮如白昼的小月亮,又是何方宝物?”
他飘近我,几乎要凑到我的脸上,俊朗的脸上满是发现新大陆的兴奋,笑嘻嘻地问:
“小子,观你面相,苦大仇深,方才磨墨,心中可是在骂街?”
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祖宗啊!王羲之没请来,这好像是……请来了另一个更不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