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录事办事“效率”尚可，未至午时，便差人送来了一摞半旧不新的文书卷宗，堆在林烨房内的矮几上，足有半尺来高。
送文书的是个面色蜡黄、眼神怯懦的年轻胥吏，放下东西后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惹上麻烦。
林烨让马贵将文书稍微整理，自己则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看。
是去岁秋冬两季有关粮秣调拨的往来文书副本，格式工整，用语规范，但细看内容，无非是些“照例拨付”、“已悉”、“转呈核验”之类的套话，关键的数额、来源、去向等具体信息大多语焉不详，或直接被隐去。
连续翻了几本，皆是如此，不是早已过时的军屯条例，就是些无关痛痒的巡查记录汇总。
这些文书，与其说是让他熟悉职司，不如说是一堆精心筛选过的、毫无价值的废纸，纯粹是为了应付他，堵他的嘴。
林烨放下卷宗，脸上并无意外或恼怒之色，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槐树，春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主动去寻找信息，去寻找“人”。在这座看似铁板一块的都督府内，绝不可能所有人都铁板一块，总有缝隙，总有不得志者，或有可争取之人。
他需要运用他的“眼睛”了。
“马队正，”林烨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马贵道，“随我出去走走。”
“大人，您的伤……”马贵有些担忧。
“无妨，慢慢走便是，活动一下反而有益。”林烨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两人出了西跨院，看似漫无目的地在都督府衙院内踱步。林烨走得很慢，左手依旧吊在胸前，脸色苍白，不时因牵动伤处而微微蹙眉，任谁看去，都是一个重伤未愈、在院中散心透气的病人。
衙院颇大，回廊曲折，房舍众多。有抱着一摞文书匆匆走过的低阶官吏，有在廊下晒太阳、闲聊磨牙的闲散胥吏，也有在院中校场上带着少量兵丁进行着敷衍了事操练的底层军官。
林烨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这些形形瑟瑟的人。每当他与某人对视，或者觉得某人值得注意时，便悄然集中意念，启动了脑海中的【人物扫描】功能。
【扫描启动……精神力消耗轻微……】
【目标：李二狗】
【身份：都督府书吏】
【战力评估：2（文弱）】
【潜在特长：文书抄录（初级）】
【忠诚度（对当前体系）：35（麻木，混日子）】
【备注：对现状不满，但无力改变，得过且过。】
【扫描启动……】
【目标：赵勇】
【身份：都督府队正】
【战力评估：12（普通军官，略有懈怠）】
【潜在特长：无】
【忠诚度（对当前体系）：60（基本服从，无强烈归属感）】
【备注：对上官克扣军饷略有微词，但不敢声张。】
【扫描启动……】
【目标：孙主簿】
【身份：都督府仓曹主簿】
【战力评估：3（文官）】
【潜在特长：账目管理（初级）】
【忠诚度（对当前体系）：55（依附权势，谋求私利）】
【备注：与钱录事过往甚密，疑似参与利益输送。】
一路行来，扫描了十余人。大多数人的忠诚度都在40到60之间浮动，显示他们对这个僵化腐败的体系并无多少真正的忠诚，更多的是麻木、混日子或依附权贵谋生。
战力评估普遍偏低，潜在特长也多是些文书、算学之类的普通技能，并无特别亮眼之人。
林烨心中并无太多失望，这符合一个暮气沉沉的官僚机构的常态。他需要的是突破口，是能够为他所用，或者能提供关键信息的人。
就在他们绕过一处存放废弃兵器的库房，走向后院一片相对僻静的吏舍区域时，林烨的目光被一个独自坐在廊下、就着天光埋头修补着一副破损皮甲的中年人吸引了。
那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黧黑，手指粗糙，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没有品阶标识，像是个老卒。他修补皮甲的动作十分熟练，飞针走线，一丝不苟，眼神专注，仿佛手中不是一件破烂，而是珍贵的铠甲。与其他那些或懒散或油滑的胥吏兵卒相比，他身上有一种沉静踏实的气质。
林烨意念微动，扫描启动。
【扫描启动……】
【目标：周毅】
【身份：都督府军械库看守/维护匠】
【战力评估：18（经验丰富的老兵，技艺娴熟）】
【潜在特长：军械维护与改良（初级）、皮革加工（初级）、观察（微弱）】
【忠诚度（对当前体系）：28（失望，怀才不遇，心有坚持）】
【备注：原为边军匠户，因不善钻营被排挤至闲职，对军械废弛现状痛心疾首，仍坚守职责。】
林烨的心脏猛地一跳！
忠诚度28！失望，怀才不遇，心有坚持！潜在特长是【军械维护与改良】！
这正是他需要的人才！一个被埋没的，拥有实际技能，并且对现状不满的技术型老兵！
他停下脚步，示意马贵稍候，然后缓步走向那名叫做周毅的老兵。
听到脚步声，周毅抬起头，看到林烨的官袍和吊着的左臂，愣了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有些拘谨地行礼：“小的周毅，见过大人。” 他并不认识林烨，但官袍代表身份。
“不必多礼。”林烨语气温和，目光落在对方正在修补的皮甲上，“好手艺。这皮甲破损如此严重，竟还能修补得这般齐整。”
周毅见这位年轻官员态度和蔼，还称赞他的手艺，紧绷的神色稍缓，但依旧谨慎：“回大人话，混口饭吃的手艺，不敢当夸赞。这甲……唉，库房里堆了不少，都是年久失修，若能好好整理修补，本还能用……”
他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惋惜和无奈。
林烨心中了然，这周毅果然如扫描所示，对军械废弛的状况痛心。他顺势问道：“哦？库房中废弃军械很多吗？”
周毅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烨，觉得这位大人似乎与府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儿不同，便低声道：“不瞒大人，库房甲冑兵刃，锈蚀损坏者十之三四，若能拨付些物料，组织人手修缮，至少能武装起一两个都的兵卒……可惜，上报多次，皆石沉大海。”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林烨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库房的具体情况，以免给对方带来麻烦。他只是又夸赞了周毅几句手艺，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林烨心中已然记下了“周毅”这个名字和位置。这是一个可以尝试接触和争取的对象。
继续前行，快到吏舍区出口时，迎面走来一人，身着绿色官袍，身形微胖，面带笑容，正是那钱录事。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书吏，捧着些账簿之类的东西。
“哎呀，林司马！您怎么到这边来了？可是需要什么？吩咐一声，下官给您送去便是。”钱录事见到林烨，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语气殷勤备至。
林烨心中冷笑，面上却淡淡道：“无事，只是闷在屋里气闷，随意走走。钱参军这是去忙？”
“是啊，去仓曹那边核对些账目，琐事缠身，琐事缠身。”钱录事笑着回答，眼神却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林烨刚才过来的方向，似乎在确认什么。
林烨心中一动，看似随意地问道：“方才见一老卒在修补皮甲，手艺颇佳，可是府中匠人？”
钱录事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哦，您说那周毅啊？一个榆木疙瘩的老兵，就会摆弄些破铜烂铁，不懂变通，也就只能看看库房，干点杂活了。让林司马见笑了。”
他这话，看似回答，实则是在给周毅定性，暗示此人不值一提，让林烨不必在意。
林烨心中明了，不再多问，点了点头，便与马贵继续向前走去。
与钱录事错身而过的瞬间，林烨悄然再次启动了扫描。
【扫描启动……】
【目标：钱富】
【身份：陇西都督府录事参军】
【战力评估：4（文官，体虚）】
【潜在特长：钻营（初级）、欺下媚上（初级）】
【忠诚度（对当前体系）：68（依附强权，利益至上）】
【对宿主态度：警惕（35），轻视（65）】
【备注：王坤刺史心腹，负责监视并限制宿主行动，试图将宿主边缘化。】
扫描结果清晰无比！忠诚度68看似不低，但备注明确指出其“依附强权，利益至上”，对林烨的态度更是“警惕”与“轻视”并存！果然是王坤安插在都督府，专门用来对付他的棋子！
所有的敷衍、拖延、冷遇，背后都有这只手在操控！
至此，林烨对目前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身边环绕着如钱富这般阳奉阴违、奉命掣肘的小人，但也发现了如周毅这般被埋没、心怀不满的可用之才。
回到西跨院，林烨站在院中，望着那棵老槐树。虽然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周毅，但如何接触，如何取信，如何在不引起钱富、王坤等人警觉的情况下将其收为己用，仍需谨慎谋划。
而且，一个周毅，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像周毅这样的人，也需要在更高级别的官员中，找到可能存在的缝隙。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马贵警惕地上前查看，片刻后，带回一个用油纸包裹、还带着温热的东西。
“大人，不知何人，将此物放在院门外。”马贵将东西呈上。
林烨打开油纸，里面是两个白面馍馍，还夹着几片咸肉，香气扑鼻。与平日送来的那些粗粝饭食截然不同。
油纸内侧，用木炭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箭头，指向西面。
林烨目光一凝。西面？是周毅所在的吏舍区域？还是别的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匿名的“馈赠”，是一个单纯的善意？还是……又一个试探或陷阱？
在这看似平静的院落之外，无形的网似乎在收紧，又似乎，出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涟漪。
林烨拿起一个馍馍，慢慢咬了一口，咀嚼着，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西边那一片未知的区域。
识人之后，便是用人，破局。
这第一步，该如何踏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