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灰河，天空像被冷水洗过，蓝得发亮，却透着寒意。反家暴驿站二楼的会客室里，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桌面投下一条条光栅，像给即将开始的仪式铺了一层隐形的红毯。长桌一侧，坐着林野，光头被阳光镀上一层淡金；另一侧，是小灯——不，今天起，她将正式叫"林小灯"。中间，摊开放着一本暗红色《收养登记证》，封面烫金国徽闪着细碎的光。
收养程序走到今天，已整整十八个月。从递交申请、家访评估、公告寻找生父母，到法院开庭审理、出具评估报告，每一步都留下纸页的折痕，也留下心跳的回声。最后一道环节，是户籍变更——小灯改姓"林"，与林野确立法律意义上的母女关系。工作人员把钢印对准证件，"咔嗒"一声，像给一段漂泊的岁月，钉上最后一枚钉子。
钢印落下之前，工作人员照例询问：
"林野，你是否愿意承担母亲的责任，抚养、教育、保护被收养人林小灯，直至她成年？"
林野点头，声音轻却稳："我愿意。"
"林小灯，你是否愿意成为林野的女儿，与她共同生活，互相扶持？"
小灯抬头，看向林野，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擦亮的煤核，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屋听见：
"我愿意，我愿意叫她‘妈妈’。"
钢印落下，"咔嗒"一声，证件被递到两人手中。工作人员微笑："恭喜，法律上你们现在是母女了。"小灯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钢印凹陷处，像确认一条刚刚缝合的伤口，也像触摸一条刚刚升起的航线。她忽然抬头，声音轻得像风："可以...可以叫您妈了吗？"林野眼眶微热，却笑得明亮："现在叫，最合时宜。"
"妈。"小灯叫得轻，却像把十年漂泊的重量，一并交出。林野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声音低却稳："哎，我在，一直在。"那一刻，百叶窗的光栅落在两人肩头，像给她们披上一条无形的绶带，写着：合法，合理，合心。
户籍变更在下午完成。工作人员把新的《户口页》递给小灯——
姓名：林小灯
与户主关系：女
出生日期：2013年4月5日
籍贯：河州灰河
户口性质：非农业家庭户口
最下方，是林野的姓名与身份证号，像一条根系，正式与她的名字，并排而立。小灯把户口页贴在胸口，像给心脏盖上一枚温暖的印章，声音轻却亮："我姓林了，我姓林了。"
走出派出所，冷风扑面，小灯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抬头，看天，看云，看远处矿坑回填后平整的土地，然后回头看林野，声音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妈，我们回家吧。"林野点头，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回家，回我们的家。"
回家第一件事，是吃饭。驿站厨房里，娟姐早已备好一桌菜——红烧鸡块、清炒油菜、番茄鸡蛋，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米饭。她见两人进门，举起锅铲，笑得比油还热："欢迎回家，林小灯！"小灯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娟姨，我回来了！"
饭桌上，小灯第一次以"女儿"身份给林野夹菜。她用公筷夹起一块鸡腿，放进林野碗里，声音轻却亮："妈，吃鸡腿，你最近太累了。"林野笑着接过，却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她："你也吃，长身体。"一来一回，像给母女关系加上第一组齿轮，咬合得刚刚好。
夜里，小灯抱着新的《户口页》，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轻手轻脚起床，走到林野房门前，敲了敲门，声音轻得像猫："妈，你睡了吗？"林野开门，把她揽进怀里："怎么了？"小灯把户口页举到她眼前："我想把它放在你床头，可以吗？"林野笑，点头："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的‘出生证’。"她把户口页放在床头，像给一段漂泊的岁月，找到一个固定的枕头。
第二天清晨，小灯起床，第一件事是写"户口页日记"。她坐在书桌前，用铅笔写下：
"今天，我姓林了。
我不再是‘小缝’，是‘林小灯’。
我妈说，灯不是照亮黑夜，是照亮自己。
我要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她合上日记本，抬头看窗外——远处，驿站的樟树已高过围墙，新叶在风里翻动，像一排排小小的手掌，正在鼓掌。
上午，林野带小灯去驿站门口拍"证件照"。她拿出一只旧拍立得，对准小灯，镜头里，孩子穿着橘色连衣裙，背后是那棵樟树，再远处，是回填后平整的土地。她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一张小小的脸，笑得比阳光还亮，
背后，是灰河重新长出的春天。
照片从拍立得吐出，林野在背面写下：
"林小灯，收养首日，2025年11月7日。"
然后，她把照片贴在《户口页》背面，像给一段法律条文，加上一张会呼吸的插图。
夜里，小灯抱着《户口页》和照片，钻进被窝，却一点也不困。她轻声叫："妈，你睡了吗？"林野在隔壁回答："没呢，怎么了？"小灯笑，声音轻得像风：
"我现在，有根了。"
林野在黑暗中点头，声音低却亮：
"有根了，就不怕了。"
风掠过窗棂，像给这句话，盖上一条无形的被子。
次日清晨，小灯起床，发现床头多了一本暗红色笔记本——那是"灰生文学奖"的奖杯原型，林野把另一本送给了她。扉页上，用蓝墨水写着：
"愿你写很多字，走很远路，永远不必写‘求救’。"
小灯把笔记本贴在胸口，像给心脏装上一枚会生长的种子。
她对着窗外的樟树，轻声说：
"我要写，写‘林小灯’，写‘妈妈’，写‘家’。"
风掠过树梢，像回答，也像告别：
"写吧，写下去，
户口页已定格，根，已深埋，灯，已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