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第一场寒流,把河州大学的梧桐吹得簌簌作响。大礼堂内却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甚至过道都站满人。今晚的主题是:"家暴:从伤口到证据——一位原告的自白"。海报上,林野的光头在聚光灯下泛着微蓝,像一枚被磨亮的铁钉,准备钉进象牙塔的心脏。
19:00,讲座准时开始。林野走上讲台,没有PPT,没有开场白,只有一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E001至E136的全部证据复印件。她举起文件袋,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最后一排听见:"这是一座移动坟墓,也是一座移动灯塔。今天,我把它带到你们面前,只想回答一个问题:受害者,到底有没有罪??"
她用了四十分钟,讲述伤痕、证据、判决,也讲述37块8毛、尿墙诗、纸飞机。礼堂安静得能听见笔记本书写声,偶尔有女生抽鼻子的细响。讲述结束,她放下文件袋,微微鞠躬:"现在,提问。"
第一只手举起,像一把突然拔出的刀。男生,大二,法律系,声音清亮:"你父亲被判十二年,是否存在媒体审判前置?换句话说,你是否利用‘受害者身份’获取了不对称的同情?"
礼堂出现细微的骚动,却迅速归于寂静。林野看向男生,目光没有闪躲:"如果你指的不对称是‘证据不对称’,那么是的——我交出了136份证据,而我父亲只交出了0份。同情不是获取来的,是证据唤来的。"
掌声从角落响起,逐渐连成一片。
第二只手,来自后排,戴眼镜,女生:"我无意冒犯,但你是否考虑过,你的光头和电视曝光,会对其他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比如,他们可能会觉得‘我不够惨,所以不配求助’?"
空气瞬间绷紧。林野沉默两秒,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记号笔,转身,在身后的白板上写下两个大字——"尺度"。
"二次伤害不是由曝光决定的,是由沉默决定的。"她转身,"我光头,是因为羞耻不该属于我;如果我的伤口让你不适,请把不适转给施暴者,而不是给我。"
真正的风暴来自第三只手。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帽子压得很低,声音沙哑:"我看过你背部的照片,很震撼。但我也听过另一种说法:如果你妈不那么倔强,如果你不那么叛逆,也许就不会被打。换句话说,受害者,真的完全没有错吗?"
礼堂出现清晰的吸气声,有人小声嘀咕:"太过分了吧..."却无人敢大声喝止。林野站在原地,指尖微微收紧,却没有提高音量:"你问的是‘受害者有罪论’,对吗?"
男生耸肩:"我只是想知道,完美受害者,存在吗?"
她走向讲台边缘,距离男生不足两米,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不存在完美受害者,只存在不完美施暴者。你说我妈倔强,可法律没写‘倔强该打’;你说我叛逆,可法律没写‘叛逆该杀’。如果你坚持寻找受害者的错,那你不是在寻找真相,你是在寻找下一个施暴的理由。"
掌声这次像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盖住了男生的反问。黑衣男生还想开口,却被身旁同学按住肩膀,示意他坐下。林野却没有回到讲台中央,而是走向过道,站在两排座位之间,声音突然拔高:"今天,我在这里,不是因为我完美,而是因为法律终于肯听不完美的人说话。如果你还在找受害者的错,那你就是施暴者的帮凶。"
掌声持续了近一分钟。主持人趁机宣布:"提问环节结束。"却有人在高处举起手机,打开闪光灯,像给林野打追光。掌声渐歇,林野回到讲台,微微鞠躬:"谢谢你们的掌声,但请记住,掌声不是终点,终点是下一位受害者不再需要掌声,也能被相信。"
讲座结束,学生涌上讲台,却不再提问,而是递来纸条——
"我室友被男朋友打,我不敢劝,今天敢了。"
"我哥打我妈,我该怎么办?"
"我也想光头,可我不敢..."
林野一一收下,像收下一张张未启封的求救信。她把透明文件袋高高举起:"证据是灯塔,不是枷锁。下一场演讲,我等你来,把纸递给我,或者把伤口递给我,都行。"
夜色已深,大礼堂的灯一盏盏熄灭。林野走出侧门,冷风扑面,却不再感到刺骨。身后,有学生追出来,大声喊:"学姐,谢谢你!"她回头,摆手,却什么也没说——她知道,真正的谢意,不在今晚,而在某个即将发生的、不再沉默的明天。
她把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触到一张刚收到的纸条:
"完美受害者不存在,但完美证据可以存在,我会去学。"
她笑了,抬头望天——
没有星星,却不再黑暗,
因为演讲结束了,
而证据,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