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雪霁。
付家老宅的早晨，静得像被雪埋住的坟。刘知遥醒来时，床头电子钟跳在07:17，窗外天色青灰，枇杷树枝桠托着积雪，偶尔“咔嚓”一声坠下，像遥远处有人折断骨头。
房里没有暖气，壁炉昨夜没添柴，空气透着刀锋般的冷。她披衣下床，赤脚踩地板，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逼得人清醒。
门口地板上，躺着一只牛皮纸袋——A4大小，火漆封口，黑鹰徽纹，是付家暗卫的标记。袋口贴着一张便签，字迹锋利：
「给你取暖。——付」
她拆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日记本，最上面一本封面写着：
【沈桐 1993.9-1994.6】
——母亲的名字，母亲的笔迹。
刘知遥把日记抱进被窝里，像抱一只冻僵的猫，一页一页，小心翻开。
1993年9月15日，周四，晴
「今天去港口接货，第一次看见付敬尧。他穿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指挥吊机，声音很大，却笑得很轻。我搬箱子，他伸手托了我一把，掌心有茧，温度烫得吓人。后来我知道，他是付家刚回国的小少爷。」
1993年10月3日，周日，雨
「敬尧请我喝汽水，玻璃瓶，橘子味。他说：‘沈桐，你笑起来像猫。’我回他：‘猫会咬人。’他大笑，眼角弯成月牙。我心里却慌，因为我知道，刘家与付家，是死对头。」
1993年11月17日，周三，阴
「夜里下班，被几个醉鬼堵住，敬尧突然出现，一酒瓶砸在领头人头上。血溅到我眼角，他用手背给我擦，声音低哑：‘别怕，我在。’那一刻，我知道完了——我爱上他了。」
1994年1月1日，元旦，大雪
「敬尧说，要带我去看新年烟花。我骗家里加班，偷偷跑去。烟花在江面炸开，他忽然吻我，薄荷味。我哭着推开：‘我们不会有好结果。’他笑：‘那就私奔。’」
1994年2月28日，周二，晴转多云
「我怀孕了。敬尧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我转圈，说要去刘家提亲。我却怕——怕父亲打断他的腿，也怕……刘家打断我的腿。夜里，我躲在仓库厕所，哭到干呕。」
1994年3月15日，周三，雨
「父亲知道了，把我关起来，用皮带抽，问孩子父亲是谁。我咬死不说。母亲偷偷放我走，说：‘跑，越远越好。’我跑到港口，敬尧却在等我——他脸上也有伤，却笑：‘沈桐，我们回家。’」
1994年4月2日，周日，阴
「敬尧带我见他母亲。老太太坐在太师椅，手捻佛珠，目光像刀，从我脸滑到小腹，最后停在敬尧脸上：‘付家不缺女人，缺的是门当户对。’我低头，眼泪砸在旗袍下摆，晕开深色斑点。」
1994年5月1日，周一，晴
「敬尧说，要带我去枇杷树下，立誓。我笑他幼稚，却心里甜。树很高，花开得正盛，他折下一枝，插在我鬓角，声音低哑：‘沈桐，我付敬尧，此生非你不娶。’我回他：‘此生，非你不嫁。』」
1994年6月18日，周六，暴雨
「夜里，我被父亲绑回刘家。敬尧追来，在院外跪了一夜，雨水冲得他脸色苍白。父亲拿棍子打他，他却不躲，只喊：‘沈桐怀孕了，我要带她走！’天亮，父亲终于松口：‘娶她可以，拿付家港口一半股权来换。』敬尧笑，眼底却结冰：‘好。’」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刘知遥合上最后一页，胸口像被塞进一块冰，又冷又沉。
——原来，母亲与付敬尧，是真爱；
——原来，父亲刘振庭，是强行拆散的恶人；
——原来，她刘知遥，不是"刘振庭的女儿"，而是……付敬尧的遗腹子？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进脑海，震得她指尖发麻。
她猛地起身，赤脚冲到门口，拉开门——
走廊尽头，付时宴背对她，站在回廊窗前，手里握着一只旧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窜起，照亮他指间那张泛黄照片——
照片里，少年付敬尧抱着白色幼猫，身后，少女沈桐踮脚去够枇杷花，眼角泪痣清晰可辨。
男人低头，把照片放在火苗上，点燃，看着火舌卷走边角，声音低哑：
"爸，你欠刘家的，我来讨。"
"刘家欠你的，我来拿。"
火光映着他侧脸，线条凌厉，像被冰刀削过。
刘知遥站在阴影里，忽然明白——
付时宴早就知道真相；
他娶她，不是"利息"，是"复仇"——
向刘振庭，讨回父亲一条命；
向刘家，讨回母亲一段情；
向她……讨回整个人，整个命，整个余生。
她退回房间，关门，背抵门板，缓缓滑坐地板。
怀里，日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胸口发疼，却舍不得扔。
手机，忽然震动——
【未知号码】 "想知道后续，来枇杷树下。——林羡"
林羡？
那个除夕夜，在火场出现的女消防队长？
她怎么会……有母亲日记的后续？
刘知遥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起身，换衣服——
白衬衣，黑长裤，外罩黑色羽绒服，领口拉到最高，挡住那道齿痕。
她拉开门，穿过回廊，下楼，穿过天井——
雪，又下了，细雪落在枇杷树枝桠，像撒了一层盐。
树下，站着一道高挑身影——
林羡，黑色风衣，耳钉在雪光里闪了一下，手里，举着一只透明文件袋，袋里，是一本更旧的日记本，封面写着：
【沈桐 1994.7-1995.9】
林羡抬手，把日记本抛给她，声音冷淡：
“付敬尧的遗物，火场里扒出来的。”
“最后一页，写着你身世。”
“看完，再来决定——”
“要不要，亲手把刘振庭，按进井里。”
雪，越下越大，像为一场迟到的真相，提前举行——
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