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背倚御敌
夜色如墨,四人冲出烈风堡,并未立刻远遁,而是借着地形隐匿行踪,疾行数里,直至确认暂无追兵,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暂歇。
篝火燃起,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四人神色各异的脸。
顾临渊撕下衣摆,沉默地包扎着手臂上一道不算深的刀伤。陆清欢则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递给他,眼神关切。
萧景珩靠坐在一块山石上,看似闭目调息,实则体内雄浑的内力正缓缓流转,平复着方才激战的消耗。他看似随意,但耳廓微动,周遭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皆在其感知之中。
沈云晦则独自坐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用一块细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柄沾染了血迹的短刃。火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直的背影,面具之下的容颜,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锐利,以及更深处的思量。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方才并肩死战的默契犹在,但彼此展露的实力底牌,却又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横亘在四人之间。
最终,是顾临渊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向沈云晦,语气带着真诚的钦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阁主方才那手暗器,时机、力道、精准,皆臻化境,顾某佩服。还有那套剑法……似乎并非纯粹的江湖路数?”他出身忠臣之后,对皇室武库虽不精通,却也略有耳闻,沈云晦那几式剑招,隐隐带着宫中秘传的影子,却又融入了极其狠辣的实战技巧,让他看不透。
沈云晦擦拭短刃的动作未停,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雕虫小技,顾大人过誉。剑法不过是杀人之术,何须拘泥于路数。”她语气平静,将顾临渊的试探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陆清欢眨了眨眼,适时插话,试图缓和气氛:“说起来,今晚真是多亏了镇北将军及时出现,否则我们恐怕真要栽在赵擎天那老贼手里了。只是……将军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这话,看似感慨,实则也将疑问抛向了在场所有人。镇北将军的行踪,乃是军国机密。
一直闭目调息的萧景珩,此刻缓缓睁开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云晦,随即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是啊,真是巧得很。镇北将军不是在北疆打得北凛……咳,打得敌国抬不起头么?莫非是专程为了烈风堡这桩‘小事’而来?”他话语中刻意停顿,将那“北凛”二字含糊过去,但敏锐如沈云晦和顾临渊,都听出了其中的刻意。
沈云晦擦拭短刃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姐姐的出现,绝非巧合。定是收到了天机阁的紧急传讯,不惜暴露行踪也要前来救援。她知道我此时不能暴露实力,而萧景珩此人,心思深沉,对姐姐的出现显然抱有极大的怀疑。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地迎向萧景珩带着探究的视线:“镇北将军行事,自有其道理。我等江湖草莽,何必妄加揣测。倒是萧公子……”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方才那掌力,刚猛无俦,内力之深厚,恐怕寻常宗师也难以企及。不知萧家是做的何种生意,竟需修得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傍身?”
此言一出,顾临渊和陆清欢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萧景珩身上。方才他那石破天惊的一掌,印象太过深刻。
萧景珩面对三人审视的目光,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懒洋洋地笑了笑,那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又拿了出来:“家底厚,请的起好师傅,不行吗?总不能只许阁主你藏着掖着,不许旁人有点保命的本钱吧?”他四两拨千斤,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眼神却带着一丝挑衅,与沈云晦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溅射。
就在这时——
“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骤然从四周黑暗中响起!
无数淬毒的弩箭,如同蝗虫过境,铺天盖地般向着篝火旁的四人笼罩而来!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早已埋伏在此的精锐!
“敌袭!”
顾临渊厉喝一声,长剑瞬间出鞘,舞成一团光幕,护住自身和旁边的陆清欢。
萧景珩反应极快,身形一晃,已避开首要攻击范围,掌风拍出,将射向自己的弩箭震飞。
而沈云晦,在破空声响起的刹那,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短刃划出寒光,精准地格开数支直奔要害的弩箭。然而,一支角度极为刁钻的弩箭,悄无声息地从她视觉死角袭来,直取后心!
她已来不及完全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以惊人的速度贴近!
是萧景珩!
他不知何时已移至她身后,宽大的袖袍一卷,一股柔韧而磅礴的内力涌出,竟将那支淬毒弩箭硬生生卷偏了方向,“夺”的一声钉在旁边树干上!同时,他的后背,稳稳地靠上了沈云晦的后背!
两人背脊相贴的瞬间,身体皆是一僵。
沈云晦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衣衫下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那看似懒散实则蕴藏着恐怖力量的身躯。一种陌生的、属于男性的侵略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让她极不适应,几乎要下意识地弹开。
萧景珩亦是微微一怔。隔着衣物,他能感受到对方脊背的单薄与僵硬,但其中蕴含的坚韧力量却不容小觑。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冷香钻入鼻尖,与他平日里接触过的任何脂粉香气都不同,清冽如雪后寒梅。
然而,危机容不得他们细品这突兀的亲密。
更多的敌人从黑暗中涌出,不再是烈风堡的弟子,而是一群身着黑衣、动作整齐划一、眼神死寂的杀手!他们配合默契,刀光剑影织成死亡之网,再度将四人包围!这些人,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别分心!”萧景珩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沈云晦瞬间收敛心神。此刻,猜疑和试探都必须放下,活下去才是唯一!
“背靠背!”她清叱一声,短刃扬起。
无需更多言语,萧景珩立刻领会。两人后背相抵,瞬间形成了一个无死角的防御圈。
下一刻,杀戮再起!
沈云晦的短刃如同暗夜中跳跃的毒蛇,诡谲、狠辣,专攻敌人关节、咽喉等薄弱之处,每一次出手都必见血光。她的身法灵动如鬼魅,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将暗影阁主的刺杀之术发挥到极致。
而萧景珩,则如同磐石,掌风浩荡,内力澎湃,将正面和侧翼的攻击尽数挡下。他的招式大开大合,看似朴实无华,但每一掌都蕴含着崩山裂石般的巨力,中者非死即残。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与沈云晦的配合,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她主攻诡奇,他主守刚猛。
她剑走偏锋,他力撼山河。
她如同暗影中的利刺,他则是照亮黑暗的煌煌大日。
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此刻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沈云晦一个诡异的滑步绕至敌人身后,短刃直刺后心,萧景珩便恰到好处地一掌震退左侧来袭的刀光,为她扫清障碍。萧景珩刚猛一掌将前方敌人拍飞,沈云晦的短刃便已无声无息地划过试图从旁偷袭者的咽喉。
他们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仅凭背后传来的细微力道变化和呼吸节奏,便能感知到对方的意图和处境,做出最及时、最有效的应对。
顾临渊和陆清欢在一旁亦是奋力御敌,看到这两人背靠背展现出的惊人配合度,心中皆是震撼不已。这绝非临时搭档能有的默契!
激战之中,沈云晦心中同样波澜微起。她自幼与姐姐沈云昭一同习武,姐妹连心,默契无人能及。但此刻与萧景珩这近乎本能的配合,竟让她产生了一种陌生的、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的熟悉感。这个男人……他的战斗节奏,他的内力属性(即便他刻意掩饰,那源自北凛皇室的“冰玄劲”底子,在她这等高手感知下依旧无所遁形),都让她感到一种源自骨子里的排斥,却又诡异地能与之契合。
萧景珩内心的讶异并不比她少。这暗影阁主的身手、反应,以及在这种生死关头展现出的绝对冷静和信任(尽管这信任可能仅限于此刻),都远超他的预料。与她背靠背御敌,仿佛本能般自然,甚至让他有一瞬间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和立场。
死士的攻击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
混战中,一名死士悍然突破顾临渊的剑网,手中淬毒短剑直刺陆清欢面门!顾临渊回救不及,目眦欲裂!
“清欢小心!”
就在毒剑即将触及陆清欢肌肤的瞬间——
“嗤!”
一枚幽蓝细针后发先至,精准地没入了那死士的腕部穴道!死士手臂一麻,短剑顿时偏斜,擦着陆清欢的鬓角掠过,割断几缕青丝。
是沈云晦!她在与萧景珩配合御敌的间隙,竟还能分心他顾,射出这救命一针!
陆清欢惊魂未定,看向沈云晦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凌厉刀光从诡异角度劈向沈云晦因发射暗器而微微露出的侧颈空门!萧景珩仿佛背后长眼,反手一掌拍出,掌风并非直接硬撼刀锋,而是巧妙地一引一送,将那刀光带偏,同时另一只手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气劲撞在使刀死士的手肘麻筋上,死士闷哼一声,钢刀险些脱手。
两人的配合,已臻心意相通之境!
然而,死士人数众多,且完全不惧死亡,四人虽暂时稳住阵脚,但久守必失。
就在战况再次陷入胶着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鹰隼长鸣!
那些围攻的死士动作齐齐一顿,互相对视一眼,竟毫不恋战,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黑暗,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同伴的尸体。
山坳内,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四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危机暂时解除。
背脊相贴的温热骤然分离。
沈云晦与萧景珩几乎是同时向前踏出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默默将短刃归鞘,垂眸掩去眼中所有情绪。
他则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场默契无间的背靠之战从未发生。
但空气中,某种东西已然不同。
顾临渊看着配合默契的两人,眉头微蹙,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开始检查地上的尸体。陆清欢则走到沈云晦身边,低声道谢。
萧景珩走到一具死士尸体旁,蹲下身,扯开其衣领,在锁骨处发现一个模糊的、如同弯月坠落的青色印记。
他眼神晦暗不明。
月下阁。
果然是他们。而且,是比之前遭遇的探子级别更高的死士。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回沈云晦清冷的侧影上。
镇北将军,暗影阁主,皇室秘传剑法,诡谲暗器,还有这配合无间的默契……这位“阁主”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而沈云晦,同样心潮起伏。姐姐的救援,萧景珩的北凛内力,月下阁的死士,烈风堡的陷阱……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朝着她和姐姐,朝着大靖皇室,缓缓收紧。
她抬眼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