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细雨把灰河洗成一幅水墨。少管所旧址的铁门锈得发红,门楣上"安全生产"四个铁字被雨水泡出暗褐色泪痕。林豆站在门岗下,手里拎着一袋橘子——不是探视,是自首。今天,他要为少年时虐猫的旧案补录口供,也要为自己的人生按下重启键。
接待室还是那间老房,白墙泛黄,墙角贴着"坦白从宽"的标语,却已被岁月撕去半边。一位年轻民警给他做登记,随口问:"怎么突然想起自首?"
林豆把橘子递过去,笑得腼腆:"猫长大了,我也得长大。"
话音落,他自己都愣住——这句话像从时间的缝隙里蹦出来,带着酸涩的汁水。
讯问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
桌上摆着两台执法记录仪,红灯闪烁像猫瞳孔。对面坐着女警官乔芮,专攻未成年人心理矫治。她推给林豆一杯温水:"慢慢说,从第一只猫开始。"
"第一只猫,是在矿区垃圾堆捡的。"他捧着纸杯,指节处还有未褪的烟疤,"我九岁,猫大概两个月。那天爸用皮带抽我,我逃出门,看见它在纸箱里叫。我抱起它,感觉像抱住自己——都是一身骨头,随时会碎。"
"后来呢?"
"后来爸追出来,一把夺过猫,扔在地上,拿皮带扣抽它。我吓傻了,猫尖叫一声,瘸了腿。爸走了,我抱起猫,却闻到自己手上有焦糊味——原来皮带也烫到我。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要让痛停下来,得让别人更痛。"
于是,少年把猫塞进煤炉旁的铁桶。火舌舔上来,猫惨叫,他浑身发抖,却死死按住桶盖——仿佛按住自己童年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它不再叫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也熄了。"他低头,用指甲抠着虎口上的旧疤,"第二天,我又去垃圾堆,想找另一只猫,继续...继续让那团火亮起来。"
四个月里,七只猫、两次火烤、五次溺水、一次高空坠落。他把尸体埋在家属楼后墙根,再在上面用粉笔画画——飞机、房子、笑脸,像给自己建一座看不见的墓园。
乔芮记录着,没有插话。
"十三岁,我进少管所,猫的事没人知道。我以为烂在土里就完了。"他抬起脸,雨水在窗外织成帘,映得他眼里波光涌动,"直到姐姐把林强送上法庭,我才看见那团火还在——不是烧猫,是烧我。我得自己把它扑灭。"
民警拿出两份文件:《补充侦查笔录》与《认罪认罚具结书》。
"法律规定,自首可从轻,但你要如实供述所有细节,并愿意接受矫治。"
林豆毫不犹豫按下指印,红色油泥填满指纹沟壑,像给童年盖上最后一枚封印。
"我愿意接受心理评估,也愿意公开道歉。"他顿了顿,"还要赔偿——我埋猫的地方,现在成了反家暴营地,我要在那里种七棵樟树,一棵猫一棵,也种我自己。"
另一边,林野正在援助中心整理新的集体申诉材料。
手机响起,乔芮发来视频:
画面里,林豆穿着灰色卫衣,面对镜头,背后白墙写着"灰河市看守所自首室"。
他先深鞠一躬,九十度,足足三秒。
"我叫林豆,九岁至十三岁间,虐杀七只流浪猫。我当时以为,把痛苦转嫁给更弱的生命,就能让自己呼吸。今天,我选择自首,也选择面对——
对不起,那些猫;
对不起,曾经更弱的自己;
对不起,所有被家暴伤害却无处发声的生命。"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镜头,像穿过时间,"我会用剩下的日子,做它们的园丁,也做自己的狱卒。"
视频发布,微博服务器一度瘫痪。
#林豆自首# 冲上热搜,紧随其后的标签是 #家暴代际传递#、#加害者也能成为修复者#。
反对与原谅激烈碰撞:
"杀猫是心理扭曲,不能一句道歉就完事!"
"愿意矫正就是进步,总比继续潜伏好。"
林野在评论区只写一句话:
"火曾经烧他,现在他学会点火照亮,我陪他等天亮。"
傍晚,姐弟俩在少管所旧址的后墙相遇。
七个小土包已被挖开,露出零星的猫骨和锈迹斑斑的粉笔渣。
林豆把第一棵樟树扶正,林野用铁锹覆土。
泥土落下,"沙沙"声盖住过往的所有尖叫。
"姐,我怕。"
"怕什么?"
"怕公众永远只记住我杀猫,不记住我种树。"
"那就让树长得比记忆高。"
清明夜里,种下最后一棵樟树。
林豆从口袋掏出半截粉笔——与当年埋猫用的一模一样。
他在树干上写下七个名字:
"小灰、橘子、雪球、墨墨、狸子、白尾、豆豆"
末了他加上一句:
"你们教会我疼痛,我教会自己慈悲。"
粉笔字被雨水打湿,渐渐晕成灰白的雾,像七只猫的灵魂,沿着树干上升,消失在暗夜里。
而树,仍静静站立,等待枝叶参天,等待那团曾烧毁童年的火,被风磨成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