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辚辚声,最终在薛家最大的一间绸缎庄前缓缓停下。
薛兮宁并未急着下车,只掀开车帘一角,淡然的目光扫过门前熙攘的人流。
“宁儿,我们到了,为何……”贺婉贞话未说完,便见女儿回首,对车内的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殿下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微微颔首,慵懒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这一幕让贺婉贞心中的疑云更重。
她原以为女儿是要借皇子亲临的威势,为自己重掌家业造势,可为何临门一脚,却将这尊大佛留在了车里?
薛兮宁提裙下车,早已闻讯候在门口的大主事连忙躬身相迎,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大小姐,您可算来了,里面都备好了新茶……”
“不必了。”薛兮宁抬手打断他,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账本拿来,我只看一刻钟。毕竟,殿下还在等我。”
她特意加重了“殿下”五个字,语调平平,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主事心头。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成九十度。
“是,是!小人这就去取!这就去!”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这诡异的一幕在薛家名下的米行、药铺、当铺接连上演。
薛兮宁始终不让露面,却又总在最关键的时刻,不经意地提起那句“殿下还在等我”。
这句话仿佛一道催命符。
那些平日里阳奉阴违、心怀鬼胎的管事们,一听到这位以冷酷闻名的皇子就在外面咫尺之遥的马车里,无不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看不见,正因这份看不见的神秘,才愈发催生出无边的恐惧。
谁知道那位殿下是不是正透过车帘缝隙,用鹰隼般的目光审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于是,假账不敢呈,私扣的银两主动补上,对未来家主更是表尽了前所未有的忠心。
马车内,贺婉贞从最初的困惑,到逐渐看出一丝端倪,再到最后恍然大悟,整个过程不过巡视了三家铺子。
她看着女儿清丽却又沉静的侧脸,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哪里是巡视产业,这分明是一场杀人不见血的立威!
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丝声色,仅凭一个名字,一个虚无缥缈的“等待”,就将所有潜在的异心都压得死死的。
这份心计,这份对人心的精准拿捏,哪里像一个深闺中长大的少女?
惊叹之余,一股寒意从贺婉贞心底升起。
她为女儿的聪慧手段感到骄傲,却又隐隐生出更深的担忧。
锋芒太盛,过慧易夭,在这吃人的深宅大院与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这样的锋利,究竟是福是祸?
最后一间铺子巡视完毕,天色已近黄昏。
薛兮宁回到车上,对着依旧闭目养神的说道:“今日多谢殿下,天色不早,殿下请回吧。”她的语气客气而疏离,仿佛只是在打发一个寻常的客人。
缓缓睁开眼,眸光似有流光闪过。
他没有因这“用完即弃”的态度而动怒,反而倾身向前,抬手轻轻拂过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那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指尖微凉的触感让薛兮宁有瞬间的怔忡。
“路上不安全,”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我的人会护送你回去。”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暗处现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薛家护卫之中。
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下了马车,利落上马,带着自己的亲卫消失在长街尽头。
薛兮宁收回目光,吩咐车夫:“不回府,去城南槐树巷。”
贺婉贞一愣,“宁儿,我们去那里做什么?”那是京中一处极为僻静的所在,并非她们熟悉的地方。
薛兮宁没有解释,只道:“母亲,相信我。”
马车在幽深的巷道中穿行,最终在一座看似普通却戒备森严的宅院前停下。
朱漆大门紧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薛兮宁从袖中取出一封并未封口的信笺,递给上前询问的门房,声音压得极低:“东宫来信,交予你家主人。”
门房接过信,看到信笺上那隐秘的印记时,瞳孔骤然一缩,态度立刻变得无比恭敬,匆匆转身入内。
夜色渐浓,寒鸦立在不远处的枯枝上,发出几声嘶哑的叫声。
就在大门缓缓开启的瞬间,薛兮宁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宅院深处那层层叠叠的屋檐。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隔着遥远的距离,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封信,以及这座宅院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正随着她的到来,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