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眸子微微一动,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那双在战场上阅尽生死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错愕。
他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察地颔首,喉结微动,算是应了。
薛兮宁心中了然,也不再多言,利落地扬手示意。
早已候在门外的丫鬟们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精致的晚膳布上桌。
并非什么山珍海味,反倒是几样清淡爽口的家常小菜,一盅温热的鸡汤,散发着安抚人心的暖意。
偌大的正厅,一时间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薛兮宁没有遵循食不言的规矩,她自然地为他布菜,夹了一筷子翠绿的芦笋放入他碗中,语气平淡得仿佛他们已是多年的老夫老妻:“尝尝这个,清火。”
握着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自他执掌兵权以来,身边之人无一不是恭敬畏惧,从未有人敢如此随意地对待他。
可这寻常的举动,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他那颗早已被冰封的铁石心肠。
他默不作声地夹起芦笋,送入口中,清脆的口感在齿间蔓延,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许。
一顿饭,两人交流寥寥,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流淌。
薛兮宁能感觉到,对面男人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在饭菜的氤氲热气中,正一点点消融。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映在身后的墙壁上,竟真的生出了几分寻常夫妻间的温情脉脉。
抬眸,恰好对上薛兮宁坦然的目光,她眼中没有痴迷,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清澈的平静。
不知为何,这让他那颗终日被权谋与杀伐占据的心,难得地安宁下来。
翌日清晨,按照规矩回门,将军府的马车稳稳停在了薛府门前。
薛府里,贺婉贞坐立难安了一整夜。
天刚蒙蒙亮,她便起了身,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一会儿嫌丫鬟泡的茶烫了,一会儿又斥家丁扫地不尽心,整个薛府的气氛都因她的焦躁而变得格外压抑。
可谁都看得出,夫人那双频频望向府门口的眼睛里,藏着的是化不开的担忧。
当管家高声通报“姑爷小姐回来了”时,贺婉贞那张紧绷的脸瞬间一变,她快步走到门口,却又在门槛前生生刹住,硬是板起脸,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马车帘子一掀,薛兮宁的身影便轻盈地跃了下来。
她身着一袭崭新的回门礼服,衬得她眉目如画,气色红润,哪里有半分受了委屈的样子。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内的母亲,那故作严厉的模样让她忍不住莞尔,提着裙摆便欢快地跑了过去,像只归巢的乳燕,一头扎进贺婉贞的怀里。
“娘,我回来了!”
那一声清脆的“娘”,让贺婉贞瞬间破防。
所有的怒气、担忧和伪装,在女儿温热的身体扑入怀中的那一刻,尽数土崩瓦解。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抬起手想打,落下的却是紧紧的回拥,将女儿死死地搂在怀里,声音都带上了哽咽的颤音:“你这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嫁出去了心就野了是不是!”嘴上嗔怪着,手臂却越收越紧,仿佛要将女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沉甸甸地落回了实处。
将安顿在前厅喝茶,贺婉贞便拉着薛兮宁回了内室,屏退了所有下人。
房门一关,贺婉贞立刻收起了在外人面前的端庄,拉着女儿的手,压低了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八卦与关切:“快跟娘说,昨晚……洞房……那萧将军,他……他还行吗?”
薛兮宁看着母亲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她故意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凑到母亲耳边,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太行!”
贺婉贞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张写满忧虑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拍着大腿乐得合不拢嘴:“行就好!行就好!我还怕他常年征战,伤了身子……”
笑声未落,她的眉头又紧紧蹙起,担忧道:“对了,那个周采萍呢?我听说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刁钻得很,有没有欺负你这个新主母?”
提及此事,薛兮宁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静的锋芒。
她将昨日如何用陛下御赐的七星剑立威之事,轻描淡写地一说。
贺婉贞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茶杯都险些端不稳。
她怔怔地看着女儿,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竟缓缓漫上一层水光。
那不是担忧的泪,而是混杂着震惊、欣慰与骄傲的泪光。
她薛家的女儿,竟有如此胆魄与手腕!
这些年,薛家遭人构陷,在京中步履维艰,受了多少闲气,她这个当家主母,何时能如此扬眉吐气过!
“好……好样的!”贺婉贞声音颤抖,用力握住女儿的手,“七星剑……陛下竟将此等重器赐给你做嫁妆,这绝非寻常恩宠。”她目光闪烁,压低声音道,“兮宁,你可知我们薛家当年的旧怨,若非有人在陛下面前运筹周旋,替我们洗刷冤屈,这把剑,怎么可能落到你的手上?这背后,定是的手笔!他这是在为你,为我们整个薛家撑腰啊!”
说到最后,贺婉贞神色肃然,郑重其事地叮嘱:“女儿,你记着,这份情,重如泰山。你……你要懂得珍惜。”
薛兮宁静静地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她原以为这桩婚事只是一场交易,却不想背后还牵扯着这般深沉的谋划与人情。
她看着母亲眼中的泪光与期盼,心中某个地方悄然软化。
烛影摇晃,映着她若有所思的脸。
她忽然狡黠一笑,凑到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知道了,娘。今晚回去,我一定好好‘奖励’他,让他睡个荤的。”
贺婉贞正沉浸在感动与嘱托的严肃气氛中,冷不防被女儿这句虎狼之词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指着她,脸颊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屋内的烛火似乎也害羞似的,晃动得更厉害了,将暧昧的暖意洒满了整个房间。
薛兮宁看着母亲窘迫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但那笑意之下,一抹深思却悄然掠过眼底。
,这个男人所展现出的实力与城府,远比她预想的要深。
看来,仅仅用身体去“奖励”,未免太小看他了。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真正看清他斤两,探明他底牌的机会。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