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商务车厢
时速达到三百公里,窗外的风景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快速变换着。
窗外,梯田层层叠叠,像是一块块精心雕琢的翡翠镶嵌在大地上。随着高铁的疾驰,这些梯田被拉成了一条条绿色的线条,仿佛是大自然的画笔在大地上挥洒出的绿色墨迹。
阿九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这些线条,他的小嘴微微张开,鼻尖贴玻璃,眼睛瞪得比车窗外还圆,似乎在惊叹于这自然的鬼斧神工。
“老师,云在脚底下!”
云初把桃木剑横放小桌板,拿湿巾给她擦指缝黑泥,声音带笑。“那叫云海,海拔高了,云就躺平。”
“躺平是什么?”
“就是——把心跳调到八十二,不跑也不停。”
过道对面,君长临膝头摊一本《古籍修复用胶粘剂研究》,耳里插心跳贴片接收器。耳机里实时播报:阿九 96、云初 78、他本人 80。
他抬眼,看云初侧脸被窗光切成金线,忽然伸手,把接收器递给她。
“听吗?”
云初塞进左耳,右耳同时听见两种心跳——一远一近,像两把剑,隔着胸腔轻轻碰鞘。
广播报站:列车即将穿越第一长隧,时长一百八十八秒。
君长临垂眸,幽闭恐惧症的老毛病在黑暗前兆里探头。
云初把桃木剑递给他,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隧道里,借你心跳。”
“利息怎么算?”
“一百八十八秒,一秒一个眼神。”
灯光骤灭,车厢黑得像一截被抽走空气的井。
男人掌心覆上她手背,指节收拢。黑暗里,心跳最先亮起——78、80、82、84……同步。
隧道
一百八十八秒,被拉成一条没有尽头的河。
云初在黑暗里睁眼,仍能看见——
三年前,君长临被绑架的那处废弃电梯井,也是这样黑。
那时她单剑挑锁,剑尖挑断绑绳,却没能挑断他心里的黑。
此刻,她反手握住他,指尖在他腕间写字:
“我在。”
一笔一划,像给古籍补破。
第八十秒,君长临开始回写:
“不怕。”
第一百三十秒,他低头,额头与她相抵,呼吸交叠。第一百六十秒,心跳同时飙到 90——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黑暗里交换的一个无声吻。
第一百八十八秒,灯光刷地亮起,车厢恢复喧嚣。
阿九“呀”了一声,指着窗外:“山没了,变成田!”
两人却已分开,只剩耳麦里残留同步的 82。
君长临把桃木剑还给她,指尖在剑脊轻敲三下。“利息还清,眼神记账。”
餐车
阿九捧一杯儿童牛奶,唇边沾一圈白。
云初教她用吸管在杯壁画心跳曲线——
“先降后升,像一座小山。”
君长临买了一份高铁限定“春山套餐”:绿茶酥、龙井拿铁、抹茶白巧克力。包装袋印着广告语:“把江南的春天,一口吃掉。”
云初咬绿茶酥,碎屑落在指尖,她低头去舔——
男人忽然伸手,指腹擦过她下唇,把碎屑送进自己口中。动作自然得像在收一件本就属于自己的文物。
阿九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小声问:“老师,你们又在算利息吗?”
云初笑而不答,把耳机塞进她左耳。里面是一段心跳录音——82 下,每一下间隔两秒,像温柔的鼓点。
“记住这个节奏,以后你数错了,就听它。”
阿九点头,把牛奶杯抱紧,像抱住一整片春山。
济南西·临时停车
广播:因暴雨限速,临时停车二十分钟。
车厢闷热,阿九额头沁汗。云初带她去连接处透气,顺手把桃木剑塞进君长临怀里。“替我保管,我带她走两节车厢。”
男人点头,翻开随身笔记,继续写修复日志。
——“第 73 号文献,缺失心跳一页,补于春山号高铁,时速 0 公里。”
写到最后,他忽然在页脚画了一条鲛纱纹理,旁边备注:
“利息已收,眼神 188 个,待还。”
连接处,云初蹲下来给阿九绑鞋带,发现小女孩右脚大趾外侧磨出水泡。
她从口袋掏出一枚铜钱——正是那枚裂成两半的“永乐通宝”,已被君长临用金缮补好,裂纹处泛金光。“疼的时候,用边缘压一下,心跳会慢。”
阿九把铜钱攥紧,忽然伸手抱住云初脖子,声音奶声却认真。
“老师,我数到八十二的时候,会想家吗?”
云初一愣,随即揉她发顶。
“会,但春山会帮你把家搬过来。”
北京南站·到站
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整个车站仿佛一片涌动的海洋。
阿九站在出站口前,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天花板,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建筑结构,内心的惊叹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被她硬生生地压回喉咙里,化作一声轻微的哽咽。
在出站闸机前,云初察觉到周围密集的人流可能会将瘦小的阿九冲散,便迅速伸出双臂,把她轻轻拉进怀里护着。
她的动作自然而又谨慎,生怕稍有疏忽就会让这个初次离家的小徒弟迷失在这陌生的城市中。
另一边,君长临则显得从容许多。
他单手推着一个巨大的28寸行李箱,另一只手却始终悬停在云初腰后的位置,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像一道无形的护栏,为两人隔开身后的拥挤人群。
他的目光警觉而专注,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通道。
沿着地下通道一路向前,尽头处早已聚集了大批接站的人群。
各种各样的牌子举在空中,有的打印精美,有的潦草随意,但其中一块手写牌格外引人注目。牌子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
【欢迎春山老师携小徒弟回京】
落款是“不夜楼全体风铃”。
字迹虽不算华丽,却透着一股温暖与真诚,令人忍不住驻足多看两眼。
阿九踮起脚尖,努力从人群中探出脑袋,盯着那块牌子看了许久,随后悄悄扯了扯云初的衣袖,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老师,那上面说的地方……是不是我的新家?”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也夹杂着些许忐忑不安,像是怕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
云初闻言,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微微侧过身,从背包里取出一把精致的桃木剑递给她。“抱好它。”她说得简短,但语气坚定。
阿九接过桃木剑,双手紧紧抱住,感受到木质表面传来的温润触感,心中竟莫名安定下来。
“家不是地方,是心跳对齐的人。”
“你现在对齐了吗?”
云初握住她手,贴到自己左胸——
82。
再牵到她另一只小手,贴到君长临胸口——
82。
阿九眼睛亮起来,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灯。
“对齐了!”
云初笑,牵着她走向那块牌子,声音散在人流——
“对齐了,就回家。”
地下车库
云执倚车而立,黑色 MPV 打着双闪。
沈砚靠在后门,指间转一枚新风铃,铜片刻着“83”。
阿九怯生生喊:“哥哥好,姐姐好。”
云执弯腰,递给她一个长条锦盒。
“见面礼。”
打开,是一柄未开刃的小号软剑,剑脊刻字——
“照春·九”。
阿九屏息,眼睛瞪得溜圆。
沈砚抬手,把新风铃挂到车顶,声音带笑。
“第八十三下心跳,留给家人。”
风铃叮——
像为高铁上所有未说完的话,补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