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边·无名村
清晨的雾气如同一层轻纱,从河面上缓缓升起,逐渐弥漫开来,直至淹没了脚踝。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仿佛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每一次呼吸。
云初把最后一箱教材搬下拖拉机,抬头看见山脊一线蟹壳青。
君长临拎着煤油灯,灯罩里残星欲灭,照亮村口歪斜的木牌——“云端希望小学”,五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
孩子们排排蹲在老槐树下,眼睛却比雾还亮。
村长用半生不熟普通话介绍:“两位老师,路烂,辛苦。”
云初摇头,目光落在队尾:小女孩约莫七八岁,赤足,脚趾扣着泥,右手攥一根削尖木棍,指节发白。
她看人的眼神,像三年前云初在镜里看见的狼。君长临蹲下去,与女孩平视:“叫什么名字?”女孩不答,木棍横到胸前,警惕后退半步。
云初抬手,示意他别靠近,自己解下左腕红绳,单膝蹲平。“想学剑?”女孩瞳孔猛地收缩,像被戳中心事。
云初把红绳递过去,声音轻得像雾。
“先学心跳,再学剑。”
“剑什么时候出鞘?”
“等你数到八十二下,还不多不少。”
女孩低头,把红绳系在自己脏兮兮的腕上,绳结打得笨拙却死紧。
半晌,她吐出两个字:“阿九。”
云初笑,伸手揉她刺猬一样的发顶:“阿九,我是云老师。”
“以后,你的心跳,归我管。”
教室·土坯房
屋顶盖着透明塑料布,光一块亮一块暗。阳光透过塑料布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教室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幅光影交错的画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教室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黑板是刷墨的木板,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然能够辨认。粉笔一划,粉尘像炸开的星。每当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时,粉尘就会四散开来,仿佛天空中的星星在闪烁。
黑板是刷墨的木板,粉笔一划,粉尘像炸开的星。
君长临教语文,拿《诗经》当教材,讲到“有匪君子”,抬眼望窗外。
云初在操场带体育,实际只教一件事:闭眼,左手按胸口,右手按别人胸口,数心跳。孩子们嘻嘻哈哈,觉得她玩闹。阿九站在圈外,木棍插地,背脊笔直。
云初走过去,掌心贴上她瘦骨嶙峋的胸骨。
“数。”
“一、二、三……”
数到二十七,阿九呼吸乱了。
云初没松手,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继续,数乱了就重新来。”
阿九咬牙,数到五十九,眼泪在眼眶打转。
“六……八十二。”
云初收手,把木棍拔起,横放在她掌心。
“今天开始,它是木剑,不是棍。”
“剑尖永远不能指向比你弱的人,记住了?”
阿九点头,泪砸在木剑上,像给枯木浇第一场雨。
傍晚·梯田埂
君长临拎着小铝锅,煮了红糖姜茶,满村找云初。
找到最高一层梯田,云初正教阿九站桩:
脚跟并拢,双臂平举,腕上红绳被夕阳照成赤金。
男人没打扰,倚着田埂柿子树,看山岚一层层涌。
阿九抖得像风里的稗草,却死咬牙关。
云初计时,手机秒针滴答。
“腿再开一寸,膝盖对脚尖。”
“心跳太快,用鼻子吸,数四拍,憋两拍,吐四拍。”
君长临低头笑——
原来杀伐决断的云家执剑,也有当幼儿园体育老师的耐心。
终于熬到十分钟,阿九扑通坐地,云初单手提她后领。
“站起来,剑修第一要义:倒下了,也要用剑撑着起来。”
阿九撑木棍——不,木剑——摇摇晃晃立直。
云初回头,看见君长临,扬声:“利息收完了?”
男人抬锅:“收利息之前,先收红糖水,省得你心跳过速。”
阿九好奇:“老师,什么是利息?”
云初蹲下去,拿袖口给她擦汗,声音一本正经。
“利息就是——你欠别人的心跳,要用更多的心跳去还。”
阿九似懂非懂,只觉腕上红绳发烫。
夜里·教师宿舍
土坯房隔成两间,中间是竹席,糊了报纸。
煤油灯把影子放得巨大,像皮影戏。
君长临批完最后一本日记,抬头揉颈。
云初在窗边拆快递箱——沈砚从京市寄来的“教学器材”。
一层层气泡膜下,是一柄未开刃的儿童桃木剑,剑脊刻两个小篆:
“照春”。
云初指腹抚过字痕,低笑:“她倒会省事,直接刻我名字。”
君长临把灯芯捻亮些:“沈掌刑也有柔情?”
“她说是给未来外甥女练手的。”
男人挑眉:“外甥女?”
云初把剑放桌上,抬眼看他,眸里灯火摇曳。
“阿九如果愿意,我想带她回京。”
“以徒弟,还是以女儿?”
云初没答,只把桃木剑递到他掌心。
“你修古籍,也修剑,给它开锋?”
君长临失笑:“木剑怎么开锋?”
“用砂纸,用时间,用心跳。”
他低头,在她额头落一盏灯吻。
“好,我给它开锋,你给阿九开世界。”
窗外,山雾漫进来,带着草木与河的凉。
云初忽然抓过他右手,贴到自己胸口,声音低而郑重。
“君长临,数。”
掌心下,心跳稳在 82。
男人笑:“数到了,利息呢?”
云初踮脚,吻落在他腕间那道旧疤——
那是暴雨夜断崖上,荆棘划的。
“利息是——”
“我教你数心跳,你陪我数余生。”
凌晨·老槐树
阿九偷偷溜出宿舍,赤足踩露水。
她学着云白天的姿势,站桩,拿桃木剑当拐杖。
腿抖到失去知觉,却咬牙数心跳。
“……七十八、七十九……”
数到八十二,她猛地睁眼,月光像一条银线,从树梢垂到剑尖。
阿九低头,看腕上红绳被夜风吹得猎猎。
小声却笃定:
“我数到了。”
“云老师,可以学真正的剑了吗?”
风掠过树梢,叶片沙沙,像替谁回答。
远处宿舍,云初在梦里翻了个身,无意识地伸手,摸到君长临的右腕,指腹落在那道疤上。
两人心跳,一个 78,一个 82,在静夜里慢慢同步。
月光照在桃木剑,也照在不夜楼远在京市的风铃——
叮铃,像给山里山外,同一对恋人,同一柄未出鞘的剑,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