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雪下得更大。
老宅的屋檐挂满冰凌,像无数倒挂的刀。刘知遥坐在梳妆台前,卸掉宴会妆,旗袍领口敞开,露出颈侧那道未愈合的齿痕——暗红,带着细小血痂,在冷白灯下像一枚禁忌印章。
房门被推开,付时宴携着雪意进来,大衣肩头落满碎冰。他随手把外套扔在沙发,目光落在她颈侧,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疼?”
刘知遥没回头,只把棉签蘸了碘酒,压在伤口上,声音平静:“疼也比破产好。”
——同样的回答,一周前说过,如今听来,却像钝刀划玻璃,带起细碎火花。
男人走到她身后,单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覆上她手指,带着外头的寒气,逼得她指节一颤。
“换种药。”他接过棉签,从裤袋摸出一只银色铝盒,打开,是半透明凝胶,带着淡薄荷味,“不会留疤。”
冰凉膏体触到皮肤,刘知遥下意识缩肩,却被他扣住后脑,动弹不得。镜子里,两人身影交叠,一个苍白,一个冷蓝,像两柄出鞘的刀,被迫收进同一个刀鞘。
药涂到一半,他手机响。
屏幕闪烁——【未知号码】
男人指尖一顿,按下免提。
“付先生,仓库失火,3号仓。”背景嘈杂,警笛呼啸,“火势太大,消防在疏……”
电话突然断线,只剩嘟嘟盲音。
刘知遥猛地起身,椅子倒地,发出刺耳巨响:“3号仓?三千六百万现金!”
付时宴没说话,只抬眼,看向窗外——雪幕深处,一道橘红火光冲天而起,像黑夜里被撕开的伤口,亮得刺眼。
“留在屋里。”他转身,从衣柜拎出黑色风衣,动作极快,“锁好门,谁敲都别开。”
刘知遥追两步:“我跟你去!”
男人回头,目光落在她颈侧齿痕,声音低哑:“你出现,火就坐实了‘付氏纵火灭迹’。”
“可那是我……”她声音一哽,把“逼父亲还钱”的后半句咽回去。
付时宴却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放心,烧不掉你的利息。”
门“砰”地合上,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
雪夜,能见度不足十米。
黑色路虎疾驰,车速一百二,防滑链轧过积雪,发出金属摩擦冰面的尖锐“咯吱”。付时宴单手握方向盘,另一手拨号——
“老郑,封锁3公里,禁止媒体靠近。”
“把港口所有监控备份,剪到起火前30分钟。”
“找一只箱子,红色,A4大小,务必完整。”
挂断,他猛打方向盘,车尾甩出一道弧形雪雾,直冲港口。
……
3号仓外,火舌已舔穿屋顶,映得半边夜空泛红。消防员拉高压水枪,水柱撞上火墙,瞬间蒸腾成白雾,与雪粒交织,像一场冰与火的炼狱。
老郑迎上来,脸色难看:“仓库里没人,但……”他压低声音,“火源点,在现金堆放区。”
付时宴眯眼,看向熊熊燃烧的钢架——
三十六袋旧钞,三千万,火心温度可达上千,纸灰都不会剩。
“消防谁负责?”
“支队新来的,姓林,林羡。”
话音未落,一道高挑身影从火场走出,防火服满是烟灰,头盔摘下,露出一张被汗水与雪水浸透的脸——
年轻,眉眼锋利,左耳戴着枚黑色耳钉,在火光里闪了一下。
林羡,付家二少付屿北的前女友,也是三年前被刘家“扫地出门”的私生女。
她抬眼,目光穿过人群,精准落在付时宴脸上,声音被火烤得沙哑:
“付先生,起火前30分钟,监控拍到一辆无牌商务车,从3号仓后门离开。”
“车型,埃尔法;颜色,白;车顶——”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
“有刘氏家徽。”
同一时间,刘宅。
刘知遥站在佛堂门口,手里攥着一只U盘——半小时前,匿名快递送到付宅,收件人:付太太。
U盘里,只有一段视频:
【画面】3号仓后门,白色埃尔法停下,车门滑开——
刘振庭的司机老冯,拎两桶汽油,走进仓库;
十分钟后,火光冲天;
车牌特写,被黑色布套遮住,但车顶赫然贴着刘氏木槿徽——
那是刘振庭的座驾,独一无二。
刘知遥手指发抖,胸口像被塞进一块冰,又冷又沉。
——父亲,竟真的纵火灭迹?
——三千六百万,不是还给员工,而是……烧成灰,死无对证?
她忽然想起饭桌上,老太太那句“刘家改不改姓,就在今晚”——
原来,改姓的不止是“付”,还有“焚”。
佛堂内,老太太声音低缓,念着《往生咒》,木鱼声一下一下,像为刘家,也为她,提前超度。
港口,临时指挥帐篷。
付时宴看完视频,脸色平静得可怕,只抬眼,看向林羡:
“备份?”
“已经复制三份,原件在我手里。”林羡抬手,把一只加密U盘抛给他,声音冷淡,“我要的,是刘家倒,不是钱。”
男人勾唇:“成交。”
他转身,走向火场边缘——钢架已塌,火舌渐弱,消防员正在清理余烬。水枪停止,白雾散去,露出焦黑地面。
老郑戴着防烫手套,从废墟里拖出一只半熔金属箱——红色,A4大小,外壳变形,却奇迹般完整。
“先生,找到了。”
付时宴接过,拇指擦过箱面,火漆印早已熔化,锁扣却死死咬合。他抬手,接过林羡递来的消防斧,一斧劈下——
“当啷”一声,箱盖弹开。
里面,不是灰烬,不是残币——
是一叠整齐的文件,封面烫金大字:
《刘氏集团股权转让协议》
受让方:刘知遥
出让方:刘振庭
签署日期:除夕夜,零点零分
——正是今晚,正是此刻。
雪,越下越大。
付时宴站在火场边缘,雪花落在肩头,瞬间融化,像一场无声的泪。他低头,翻开协议最后一页——
甲方签名:刘振庭(已签)
乙方签名:空白
男人指腹擦过纸面,唇角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像笑,也像疼。
“老郑,”他开口,声音被风雪吹得七零八落,却字字清晰,"拿火漆,封箱。"
"送回付宅,交给太太。"
"告诉她——"
他侧头,看向远处被火光映红的夜空,声音低哑:
"利息,我收到了。"
"接下来,轮到她,收本金。"
凌晨四点,付宅。
刘知遥坐在卧室窗前,手里握着那只被火烤得半焦的金属箱。
箱内文件,一字未改,却多了两行手写小字——
【本金:刘氏全部股权】
【利息:一场大火,照亮真相】
落款,是付时宴凌厉的笔迹:
"除夕夜,雪为证,火为印。"
"刘知遥,欢迎成为——"
"刘氏,新主人。"
窗外,雪光与晨光交织,像一场盛大的白事,也像一场更盛大的——
加冕。
她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胭脂红旗袍早已换下,只剩一件白衬衣,领口敞开,锁骨处那道齿痕结痂,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她忽然笑了,指尖抚过伤口,声音轻飘:
"付时宴,原来你的利息——"
"是要我,亲手弑父。"
雪,停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