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沪上刚下过一场冻雨。
付氏总部地库的灯坏了一排,只剩尽头一盏白炽灯苟延残喘。刘知遥踩着七厘米高跟,从电梯口走到付时宴那辆黑色迈巴赫,一共一百零三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背——冷、且随时会割出隐形血口。
司机老郑不在,车里没熄火,暖气却像被什么吸走,丝毫渗不到后排。付时宴半降车窗,一手搭在窗沿,指间夹的烟已经燃到过滤嘴,却没人去扔。灰白的雾被冷风卷进来,又被卷出去,像某种徒劳的告白。
刘知遥拉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极低的气压——男人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锁骨下那片皮肤因寒冷泛起淡蓝,像雪线以下的暗湖。他侧头看她,瞳孔深得照不出光。
"上车。"嗓音被夜风吹得沙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她弯腰坐进去,门"砰"地合上,世界瞬间只剩他们和发动机低鸣。
"去哪?"她问。
男人没答,只把挡位杆推进D档,一脚油门——车子咆哮着冲出地库,像急于摆脱牢笼的兽。
半小时后,车停在外滩最北端一段废弃码头。
江面黑得发亮,浮标灯一明一灭,像心跳骤停后的急救电击。远处陆家嘴的霓虹被雾气稀释,只剩一团模糊彩斑,仿佛一整座城市的欲望被水稀释后,又原封不动倒灌进江里。
付时宴熄火,开门,下车。
刘知遥犹豫两秒,还是跟下去。
风从江面卷来,带着冰碴,割得耳廓生疼。她裹紧大衣,男人却只穿单件衬衫,背对她站在码头边缘,脚下是三十米深黑水。
"付时宴,"她喊,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回头,嘴角勾出一点笑,却冷得吓人——
"教你游泳。"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往怀里一带——
刘知遥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秒,"扑通"一声巨响,世界颠倒。
水温接近零度。
落水瞬间,寒冷像千万根钢针,同时刺进毛孔。她本能地张嘴,却灌进一大口冰渣,喉咙顿时火烧般疼。男人手臂铁箍一样缠在她腰上,带着她往更深处沉。
黑暗、冰冷、耳鸣——
所有感官被压缩成一条细线,线的那端,是死亡苍白的脸。
就在她以为要窒息时,付时宴忽然托住她后颈,薄唇覆上,将一口空气渡进来——
那气息带着烟草与薄荷味,像雪原上最后一点火,短暂,却足够点燃求生欲。
她拼命抓住他衬衫,指尖在布料上刮出无声尖叫。
男人却在这时扣住她后脑,带着她猛地往上一蹬——
"哗啦!"
两人同时破出水面。
刘知遥大口喘气,睫毛上挂满冰碴,视线模糊。
男人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划水,向码头支柱游去。
支柱上焊着简易爬梯,付时宴先把她推上去,自己才翻身而上。
刘知遥瘫坐在锈迹斑斑的铁板,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得几乎咬断舌尖。男人半蹲在她面前,衬衫湿透,贴在肌理上,肤色因寒冷泛出淡蓝,瞳孔却亮得吓人。
"体温,"他嗓音低哑,"三十二度七。"
刘知遥想骂人,却抖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狠狠瞪他。
男人忽然伸手,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别动。"
他解开自己衬衫纽扣,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然后将她冰冷的手,直接按在自己心口——
肌肤相触,滚烫与冰凉碰撞,刘知遥猛地一颤,像被火舌舔到。
男人却扣住她后脑,把她脸也压向胸口,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焐热。"
那一瞬间,她听见他的心跳——
咚、咚、咚,急而重,像深夜擂鼓,又像某种求救信号。
风继续吹,水继续流。
两人却谁也没动,仿佛被世界遗忘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刘知遥的颤抖终于缓和,指尖在他胸口渐渐有了温度。
她抬头,声音沙哑:"你疯了?"
男人垂眼看她,水珠顺着睫毛滴到她脸上,像一场微型雨。
"刘知遥,"他嗓音低得只剩气音,"记住这个温度。"
"什么?"
"零度。"他一字一顿,"这是恨的温度。"
"也是爱的温度。"
她怔住,指尖无意识摩挲他心口那道疤——那是她昨夜在照片里看过的、被媒体称作"付氏掌门人的勋章"的弹痕。
男人忽然抓住她手腕,把掌心按在那道疤上,声音低得近乎残忍:
"三年前,这里中枪。"
"开枪的人,是你父亲。"
刘知遥瞳孔猛地收缩,指尖像被烫到,他却死死按住,不让她退。
"我带你下水,"他嗓音平静,"是想让你尝尝,血液被冻成冰碴,是什么滋味。"
"也想让你知道——"
"我活下来的代价,是把心跳调到零度。"
"从此,不再怕冷,也不再怕疼。"
他低头,额头抵住她额头,声音低哑得像冰下暗流:
"刘知遥,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回程的车上,暖气开到最大。
刘知遥裹着男人扔来的备用毯子,仍止不住发抖,却不再是因为冷。
付时宴赤着上身,把湿衬衫拧成一股绳,随手扔在后座,露出线条凌厉的肩背——那里有旧伤、有新疤,像一幅被刀片刻过的地图。
车窗外,天色渐亮,第一缕晨光落在挡风玻璃,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一个苍白,一个冷蓝,却同样湿透,同样狼狈。
刘知遥转头,看向驾驶座的男人,声音沙哑:
"付时宴。"
"嗯?"
"下次,想让我记住什么,"她一字一顿,"提前说一声。"
男人低笑,伸手,把掌心覆在她手背,温度滚烫——
"提前说?"
"那多没意思。"
车继续向前,冲破晨雾,像冲破一场尚未醒来的噩梦。
而刘知遥知道,零度的水温,已经在她血液里,留下无法拔除的——
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