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分，刘知遥在敲门声中醒来。
——笃、笃、笃。 三声，不重，却像事先量好了力度与间隔，带着刘家人特有的克制与催促。
她睁开眼，窗外天色青灰，雨洗后的空气透着刀锋般的凉。藏青睡袍在夜里被揉得皱巴巴，领口半敞，锁骨处还留着浴巾勒出的红痕。一瞬间她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床头那杯空了的牛奶杯——杯底沉着一小圈白色奶膜，像昨夜某人留下的唇纹。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落下，节奏分毫不差。
刘知遥赤脚踩地，拉开房门。走廊昏暗，壁灯只亮了一盏，光晕斜斜切在来人的脸上——刘家的老管家，沈运成，一身灰西装，领口别着那枚她从小看到大的祥云银扣，连袖口折痕都精确到毫米。
“大小姐，早上好。”老人微微躬身，目光却不看她，而是落在她身后的地毯，“车子在门外，嫁妆到了，需要您签字。”
“嫁妆”两个字像某种暗号，瞬间把睡意从她脑内清空。她点头，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哑：“稍等，我换衣服。”
门合上，她靠在门背，心脏无声下沉——
嫁妆，是刘氏与付氏这场交易的最后一道封口火漆。她签字，代表刘家正式把人“交割”完毕；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与刘宅无关。
十分钟后，刘知遥下楼。前庭停着一辆加长的白色箱货，车尾对着大门，货箱两侧喷绘刘氏的朱红家徽——一朵被利剑穿心的木槿。沈运成站在车尾，手里托着一块深胡桃木托盘，上面整齐码着一沓文件、一支钢笔、一枚鸡血石章。
见她走近，司机按下遥控，箱货尾门“嘭”地弹开——
冷气扑面而来，白雾散尽，露出里面被分隔成上下两层的金属货架：上层，码着一只只透明亚克力箱；下层，整整齐齐堆满黑色密封袋，袋身印着银行封条与编号。
“根据老爷与付先生的补充协议，现金部分三千六百万，已兑换成不连号旧钞，每袋一百万，共三十六袋。”沈运成声音平板，像在播报天气预报，“另，上层为刘氏家族持有的部分古董、珠宝及股权凭证，估值十二点七亿，作为您的‘随嫁’。清点完毕后，请您在交接单上签字。”
刘知遥没看那些钱，也没看珠宝。她伸手，从托盘里拿起最上面的那份《补充协议》——
——若乙方（刘知遥）在婚姻存续期间主动提出离婚，除赔偿甲方（付时宴）五亿元外，自愿放弃上述三十六袋现金及十二点七亿嫁妆的所有权。
她抬眼，看向沈运成：“如果我不签？”
老人第一次与她目光相对，眼底有她读不懂的怜悯，也有训练有素的冷酷：“老爷说，刘氏账上的四十六小时，现在只剩四十小时零十二分。”
风吹过，白色货箱里的封条“哗啦”作响，像无数只手在鼓掌，庆祝她即将被正式推进深渊。
刘知遥笑了一下，低头，把协议翻到最后一页——
甲方签名：付时宴。 乙方签名：空白。
她执起钢笔，在“乙方”后面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勾，她故意拖得极长，像划开一道口子，又像给谁埋下一根暗刺。
签完，她按上鸡血石章，抬头，声音轻得只有老人能听见：“告诉刘振庭，”——她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从此以后，我姓付。”
沈运成微微颔首，捧回托盘。司机开始卸货，黑色钱袋被抬进付宅侧门，每一次落地都发出沉闷的“咚”，像提前敲好的丧钟。
……
主宅三楼，书房。
付时宴站在落地窗前，白色衬衫袖口卷至手肘，手里把玩着一枚黑色遥控器——正是昨夜刘知遥用来拉开窗帘的那只。监视器屏幕被分割成九格，最中央的画面停在箱货车尾：女人低头签字，脖颈弯出一道脆弱又倔强的弧度。
他目光落在她最后一勾的笔尖延长线，薄唇勾起一点几不可见的弧度。
“先生，”老郑敲门进来，“刘家送来的现金与珠宝，已入库。需要清点吗？”
“不必。”付时宴随手把遥控器扔回抽屉，声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把珠宝锁进保险库，现金——原封不动，送到地下室。”
老郑迟疑半秒：“是。”
人走后，付时宴拉开书桌第二层，取出一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张照片，与昨夜那张少年抱猫图不同：这次，照片里的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穿着刘家统一的藏青校服，站在校门口，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幼猫；她身后，少年付时宴单手插兜，目光落在她发梢，神情是与他如今面目截然不同的柔软。
照片背面，同样有一行圆珠笔字——
‘给小遥的嫁妆：猫，和我。’
少年字迹潦草，却一笔一划，认真到近乎虔诚。
付时宴盯着那行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良久，他把照片重新塞回证物袋，声音低哑，像对自己，也像对某个早已不在的人——
“猫，我留住了。” “人，现在也是我的。” “至于当年欠我的利息——”
他抬眼，看向监视器里正转身回屋的刘知遥，眼底有暗火跳动，
“我会让她，亲自加倍奉还。”
……
刘知遥刚踏进侧厅，手机震动——
【未知号码】 “嫁妆收到，利息另算。——付”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出声，越笑越大，越笑越冷，最后一把将手机反扣在茶几上，抬头看向天花板——
那里，一枚微型摄像头红灯微闪，像深渊里睁开的独眼。
她对着镜头，比出口型，无声，却足够让男人看清——
“好啊，利息。” “就怕你，付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