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前最后陈述阶段,灰河中院第一法庭的空气像被拉紧的钢丝绳。旁听席鸦雀无声,只偶尔响起纸页翻动的脆响。林强被两名法警带到被告席,腰间扣着安全绳,双手戴半指手套——这是法庭在多次冲突预警后做出的加押决定,却仍未料到接下来的一幕。
审判长郑卫民敲槌:"被告人可以作最后陈述,注意言辞,不得侮辱、诽谤法庭成员。"
林强抬头,目光扫过审判席、陪审席、原告席,最终落在林野的光头上。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却分贝极高:
"我养她到十岁,给她饭吃、衣穿,现在倒好,反咬老子一口!法庭?你们穿着法袍就以为能断老子的家务事?"
法警立刻伸手示意制止,林强猛地甩肩,"别碰我!"
安全绳被拉得"哗啦"作响,木围栏颤抖。
郑卫民沉声警告:"被告人,第一次警告,请控制情绪。"
"控制?"林强嗤笑,一口痰吐在脚边,"我挖煤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现在跟我说控制?"
他抬手指向审判席,"老郑,你以前在矿上办过安全班,我教过你打支柱,今天你反过来判我?忘本!"
陪审团里,退休矿工老周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吱响。
林强继续咆哮:"什么狗屁陪审团!开出租的、卖菜的也配定我的生死?你们打过铁、扛过煤吗?"
审判长再次敲槌:"第二次警告!"
咆哮未停,林强突然转身,对着摄像头和公众席:"电视台!拍下来!老子今天就要说——"
他提高音量,声带几乎撕裂,"法袍不过是一块黑布!老子在矿井流血流汗的时候,你们拿笔装圣人?老子教育自己孩子,天经地义!"
话音未落,他猛地弯腰,双手抓住被告席木栏,用力上掀——
"砰"!整段围栏被掀起半尺高,安全绳瞬间绷紧,法警一个趔趄。
旁听席爆出惊呼,记者们相机"咔嚓"连成一片。
"第三次警告!"郑卫民起身,法槌高举,"法警,立即制止!"
两名法警扑上去,反剪林强双臂。他却像发狂的公牛,拼命扭动,脚蹬地面,皮鞋跟摩擦出刺耳"吱吱"声。
"林野!你听着——"他仰头嘶吼,"你是我射出来的种,你的命是我给的!想让我坐牢?做梦!"
口水混着血丝喷在法警制服上。
郑卫民面色铁青,大手一挥:"加戴械具!"
第三名法警掏出手铐,"咔嗒"一声锁住林强双腕,再套上一个黑色防咬口罩——这是法庭首次对被告使用戒具。
被按倒的瞬间,林强仍在咆哮:"有本事毙了我!否则老子出来还收拾你们!"
法警拖着他往侧门走,他的声音在穹顶回荡:
"法庭黑!法官黑!老子是劳模!是安全标兵——"
侧门"砰"地关闭,尾音被切断,像被生生掐断的电线,只剩嗡嗡余震。
法庭陷入短暂死寂,随后响起一片低低的呼吸声,仿佛所有人这才记起要喘气。
郑卫民站在审判席,手握法槌,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被告人严重扰乱法庭秩序,予以训诫并带离,记录在案。"
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铁砧,火星四溅。
林野坐在原告席,指节因攥得太紧而失去血色。她没有哭,也没有抬头,只盯着面前玻璃杯里晃动的水纹——那是林强被按倒时带起的空气震荡。
程越伸手覆在她手背,低声说:"别怕,他锁铐了。"
林野缓缓呼气,像把十六年的浊气一次吐尽:"我不怕,我只是终于看清——野兽也会怕铁笼。"
陪审团退庭途中,出租车司机老王一路沉默,到了评议室才爆出一句:"我TM想冲上去揍他!"
社区医生按住他肩:"我们不用拳头,用笔。"
退休矿工老周把钢笔攥得死紧:"老子在井下见过疯牛,今天算又一次。"
他们围桌而坐,无人再提"从轻"二字,表格上"量刑建议"一栏,笔尖不约而同地停在"十年以上"方框里。
法槌余音散去,郑卫民看向空荡的被告席,宣布:
"本次开庭结束,合议庭将在评议后择日宣判。"
槌音落下,像给刚才那场风暴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旁听席开始退场,却没人高声说话,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汇成一条低哑的河。
记者们冲出门外,镜头对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铁门——林强已被押往临时羁押室,咆哮的余波仍在空气里震颤。
夜幕落下,法院外路灯亮起。
林野站在台阶顶端,仰头看国徽。
程越把大衣披到她肩上:"他用自己的嘴,给自己钉了最后一颗钉子。"
林野呼出一口白雾,轻声道:
"他以为咆哮是力量,其实是铁链的回响。"
远处,铁门内传出"哐当"一声,像回应她的话——
那是手铐撞上铁栏的声音,也是野兽被锁进笼子的回声。
夜空无星,法徽上的麦穗却在灯光里闪烁,像即将成熟的庄稼,等待一场真正的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