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零七分,婚车碾过最后一道铁艺大门,驶入付宅。
刘知遥数着车窗外的路灯——一盏、两盏、三盏……数到第十七盏时,灯光突然熄灭,像有人从黑暗里伸手,掐断了唯一电源。整座老宅沉入无声的深海,只剩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单调的“咯吱”。
“先生,停电了。”司机老郑回头,语气谨慎。
后座的男人没应声,只松开领带,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脚边。白衬衣的领口还留着那道新鲜抓痕,血珠结痂,像一条极细的朱砂项链,圈住他喉结。
刘知遥侧脸看他——车窗缝隙透进远处警亭的冷光,一闪而逝,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也映出她腕上被捏出的青紫指印。两人中间隔着半臂距离,却谁也没再靠近半寸。
车停稳,雨先一步落下。老郑欲言又止,最终只撑伞绕到右侧,替刘知遥拉开车门。
“谢谢。”她轻声道,拎着裙摆探身出去。十二厘米的细跟踩进青石缝隙,污水溅上婚纱,像一幅被泼了墨的工笔,瞬间狼藉。
男人这才慢条斯理地下车,没接伞,任雨水打湿衬衫。他抬眼,望向面前那栋三层高的法式老宅——黑灯瞎火,窗棂像空洞的眼眶,直勾勾与他对视。
“付生,需要叫管家发电吗?”老郑问。
“不用。”付时宴终于开口,嗓音被酒精和夜风吹得沙哑,“都下去。”
保镖、司机、佣人,训练有素地退至雨幕深处,连脚步声都淹没在水声里。顷刻,偌大的前庭只剩他们两人,和一盏不知何时会再亮的路灯。
刘知遥打了个寒颤——婚纱是露肩设计,雨点砸在锁骨,像细小的冰针。她刚想伸手裹紧披肩,男人忽然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到她胸口,滚烫与冰凉交织,她下意识挣了一下。
“别动。”他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泥地,摔了很麻烦。”
她抬眼,看见他睫毛上挂着雨珠,随着眨眼滚落,像一场无声落泪。可唇线却抿得极紧,透出冷硬的不耐。两种极端的情绪同时驻扎在同一张脸上,让她一时忘了呼吸。
入门,玄关的感应灯倏地亮起——老宅自备的储电箱开始工作,光线惨白,照出满室寂静。橡木地板上铺着暗红地毯,边缘绣着繁复的付家徽纹:黑鹰与利剑,被雨水打湿,像一滩刚凝固的血。
男人踢上门,把她放在地毯中央,动作并不温柔。婚纱下摆瞬间吸饱水,重得她几乎站不稳。
“二楼左转第二间,客房。”他单手解开腕表,金属扣“咔哒”一声,像宣判,“今晚你住那里。”
刘知遥愣了半秒,嘴角勾起:“付先生,新婚夜分房睡——怕传出去丢脸?”
“丢脸?”付时宴抬眼,似笑非笑,“刘小姐,今天全场都知道我迟到一小时。脸早丢光了,还怕多这一条?”
他转身往楼梯走,背影被雨水勾勒得愈发凌厉。刘知遥盯着那道背影,忽然提高声音:
“付时宴——”
男人脚步未停,只微微侧头,露出线条冷硬的侧脸。
“第 68 条。”她轻声提醒,“如果我提出离婚,要赔你五亿。那如果——你提出呢?”
楼梯口的光线将他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条延伸至她脚边的黑色裂缝。他没有回头,嗓音混着雨声,低而清晰:
“刘知遥,我不会提离婚。”
“那真遗憾。”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冷地毯,一步一步走到楼梯口,仰头看他,“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摆脱我。”
男人居高临下,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脚踝——那里有一枚淡粉色胎记,像片小小的花瓣,被污水溅得若隐若现。他忽然伸手,指腹擦过那处皮肤,声音低哑:
“省点力气。待会儿,有你累的。”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上楼。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刘知遥站在原地,心脏莫名失序。半晌,她弯腰捡起高跟鞋,甩了甩水,朝二楼走去。
……
客房门没锁,一盏壁灯昏黄。屋内陈设简洁到近乎冷淡:深灰床品、黑色窗帘、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唯一带色彩的,是床头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杯底压着一张对折的 A4 纸。
刘知遥端起牛奶,指尖被烫得微微一缩。她放下杯子,抽出纸张——
【新婚夜守则】
1.
卧室与书房禁止吸烟。
2.
凌晨一点后,禁止发出高于 30 分贝的声响。
3.
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三楼主卧。
4.
禁止带宠物入内(包括野猫)。
5.
禁止——
字迹在这里突兀停住,最后一条被钢笔划掉,墨迹晕染成一小片黑色沼泽,隐约能辨出“感情”两个字。
纸张右下角,签着男人龙飞凤舞的名字:付时宴。
刘知遥盯着那团墨痕,忽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房间扩散,像深夜打碎玻璃,清脆而危险。
“禁止感情?”她低声重复,指尖一点点揉皱那张纸,“付时宴,你怕啊。”
窗外,雨声渐大。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冷风灌入,吹散屋内闷热的牛奶味。远处,三楼主卧的灯忽然亮起,一道人影映在窗帘上,轮廓锋利,像把出鞘的刀。
刘知遥眯起眼,把揉皱的纸团准确抛进垃圾桶,转身进浴室。
水声响起,雾气升腾。她站在花洒下,任热水冲刷婚纱上的泥点,也冲掉胸口那枚尚未干透的雨珠——
却不知,三楼主卧里,男人同样站在淋浴间,冷水开到最大,冲刷左臂那道被她指甲掐裂的伤疤。血线顺着肌理蜿蜒,在脚踝处汇入下水口,旋转,消失。
两人隔着两层楼板,同一时刻,同一动作——
抬头,闭眼,让水流灌进喉咙,灌满所有想说却来不及、或者说出口就会输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