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遥站在三面环绕的落地镜前,数自己睫毛上粘了多少根金粉。
数到第七根时,礼堂的钟声轰然落下——十二点整。
她的新郎仍未出现。
化妆间安静得能听见空气在开裂,只剩换气扇的嗡鸣,像只垂死的蜜蜂在玻璃罩里反复撞头。
刘知遥提了提裙摆——那袭被外界盛传"价值七位数"的婚纱,内衬勒得她肋骨发疼。她想起昨晚继母把束腰递给她时的语气:"付家要的是体面,腰粗一厘米,刘氏的贷款就多一个点的利息。"
此刻,那截被裹成蜂腰的肋骨,正随着钟声一下一下,疼得她直冒冷汗。
"刘小姐,要不再补点腮红?"
化妆师第 N 次讪讪开口,指尖的刷子抖得比她还心虚。
刘知遥抬眼,从镜子里看见自己——
皮肤白得发灰,唇色因为两个小时没喝水而干裂,只有两坨被刷上去的蜜桃色,突兀地挂在颧骨,像谁随手盖了两枚不合格的检疫章。
她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哑得不像新娘:"补什么?再红也盖不住血腥味。"
化妆师噤声,目光闪躲。
房间外,宾客的窃窃私语已经顺着门缝爬进来——
"付家那位……是不是临时反悔?"
"听说昨晚还在'蓝岸'喝酒,怀里可不是这位。"
"刘家今天脸要丢尽喽!"
每一句,都像一粒火星落在她裸露的肩背,烫得人想抽搐,却又必须保持优雅。
刘知遥垂下眼,从化妆台抽屉摸出一支烟——是被禁止的室内禁烟场所,可她已经顾不上。
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窜起,映进她瞳孔,像黑夜里的唯一灯塔。
第一口烟还没吐完,门被推开。
"知遥。"
是继母沈桐,一身绛紫旗袍,领口别着那枚价值连城的翡翠别针,"付家来电话,说路上出了点小事故,耽搁二十分钟。你——"
话没说完,她看见刘知遥指间的烟,眉尾猛地一抽,"把烟掐了!外面多少记者你知道吗?"
刘知遥没动,只抬眼看她,眼神淡得像在看陌生人:"要么让我抽完,要么我现在出去宣布婚礼取消。你选。"
沈桐噎住,胸口剧烈起伏,半晌咬牙:"行,你抽。但别忘了,刘氏的账上只剩下四十六小时。"
门再次合上。
刘知遥把烟按灭在水晶烟灰缸,起身,自己给自己补了口红。
镜子里的女人终于有了一点人色——像一具被重新上蜡的瓷偶,光鲜,易碎。
她伸手,从婚纱暗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的 A4 纸。
上面密密麻麻打印着"婚前协议"四个加粗黑体,以及 99 条对她不利的条款。
第 47 条:乙方自愿放弃对甲方名下所有股份、房产、现金及未来增值部分的主张权。
第 68 条:若乙方在婚姻存续期间提出离婚,需赔偿甲方人民币五亿元整。
末尾,甲方签名早已力透纸背——
付时宴。
三个大字,像三把匕首,一刀一刀钉在她名字上方。
刘知遥盯着那空白签名栏,忽然弯起嘴角,伸手从化妆台抓起钢笔,毫不犹豫写下自己的名字。
只是最后一勾,她故意拖长,像划开一道口子。
"刘知遥,二十四岁,把自己卖了。"
"价格:五十亿贷款+一个不知死活的新郎。"
"交货时间:今天。"
"保质期:未知。"
写完,她把协议塞进手包,拎起裙摆,推门而出。
长长的走廊尽头,阳光被玻璃穹顶切割成菱形,落在她身上,像一场迟到的审判。
远处,礼堂大门紧闭,门缝里透出风琴版《婚礼进行曲》的尾音,支离破碎。
刘知遥踩着 12 厘米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踩在音符的刀尖上。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门把时——
"砰!"
大门从外被推开,正午的光瀑倾泻而入。
逆光里,男人身形高大,黑色西装裹着寒霜,胸口别着一朵歪得近乎挑衅的白玫瑰。
他额角有未擦净的灰迹,像刚撞过某辆车的安全气囊;领口却散着两粒扣子,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抓痕——暧昧,刺眼。
刘知遥眯起眼,在刺目的光里看清了他的脸。
付时宴。
——她法律意义上的准新郎,也是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头号危险人物。
男人垂眸看她,目光像一把冰做的尺子,从头到脚量一遍,最后停在她被束腰勒得发紫的肋骨处,唇角勾出一点几不可见的弧度。
"刘小姐。"
他声音低哑,带着通宵未眠后的颗粒感,"抱歉,路上——碾死了一只野猫,耽误了点时间。"
刘知遥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冷杉、汽油、酒液,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女香。
她扬起下巴,把烟味呼到他脸上,笑得比他还淡:
"没关系,我正好——掐死了一只家猫。"
男人眉梢微挑,似被取悦,又似被挑衅。
他伸手,忽然扣住她腕骨,指腹精准地压在那道刚签完名的静脉上,像是要把墨水揉进她血管。
"那就进场吧,付太太。"
他低头,贴着她耳廓,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别忘了,今天开始——你、我,都别再想活成好人。"
刘知遥没回答,只反手挽住他胳膊,指甲透过西装,狠狠掐进男人上臂的伤疤——那是她昨晚在照片里看过的、被媒体称作"付氏最年轻掌门人的勋章"的弹痕。
风琴声恰在此刻重新响起,大门缓缓拉开。
聚光灯像白刃,劈头盖脸砍下来。
他们并肩,一步、一步,踩过红毯,踩过流言,踩过彼此的血迹——
走向神坛,也走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