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七月十三
怀来城外有一条河,名曰永定河,此河源于太行山脉间的桑干河,流经怀来西面时与发自内蒙古的洋河相汇,向南流去,始更名为永定河。此河水流虽不甚急,但河面宽阔,且河水极深。
六月二十二日,宋忠就接到了张昺和谢贵要求他率军进抵北平的信件,经过三日的整备,三万大军拔营启程。本来赶在七月初四时就能抵达北平,但途经燕山时,却突遭暴雨,山洪冲毁官道,致使时机延误,直到七月初八宋忠才率军通过居庸关。
而在此时,宋忠惊闻朱棣诱杀张昺、谢贵,掌控北平九门的消息。
紧接着,宋忠又收到了朱棣招降通州、遵化、密云,攻破蓟州的战报。此时的宋忠本想退守居庸关,但又听闻居庸关被朱棣攻破,并且已经率军冲自己而来。万般无奈之下,宋忠只能率军退至怀来驻守。
立于怀来城头,宋忠看着城外隔河扎营的燕军旗帜,双眉紧锁:“城下虽只有朱棣亲率的八千燕军先锋,但其后势必会有大部援军接来。倘若能尽快击破这先锋军,生擒朱棣,则万事可定,自己也能……”
想到此处,宋忠叹了口气,问道:“派往京城和周围城镇等地的预警信使已经派出去了吗?”旁边的一个副将回道:“回将军的话,已经派出去了。”宋忠点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这时,那副将又道:“将军,按以往惯例,传令兵的家属老小俱要留作人质,这次是否也要……”宋忠摆了摆手:“不必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
“家属……亲人……妻儿……老小……”宋忠一直在低声地念叨这些,一个计策慢慢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然而,宋忠又转念一想:“此计风险太高,倘若计败,则我麾下的数万士兵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此处,宋忠目视燕军大营,一拳重重地砸在城墙之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随即向身边的副将道:“传令,各将官到中军帐集合!”“得令!”副将抱拳一礼,退了下去。
中军帐里,宋忠端坐将案之后,目光从眼前的诸位将领面上扫视而过:“诸位!我等深受皇恩,来此燕赵之地,戍边守疆,防备北元残余势力反扑。只为保得国安家宁。不料外患未平,内忧又起。燕王朱棣,身为皇室贵胄,深沐皇恩,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起兵造反,如今已兵临城下!欲将我等置之死地!”
宋忠语气一缓,带上了几分悲痛,继续说道:“我知道,诸位当中,有不少燕赵人氏,父母妻儿均在此地。刚刚我收到燕军内细作密报,说朱棣为绝后患,已将我军中燕赵人氏的家属尽皆杀害!”
宋忠此话一落,帐中各位将领如同五雷轰顶,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有的呆立当场,有的竟号啕大哭起来。宋忠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诸位!此时朱棣率领燕军便在城外,我等热血男儿誓要与反贼血战到底!保我大明江山!”帐中的各位将领也眼含热泪,齐声高呼:“誓与反贼血战到底!保我大明江山!”
“诸位将军。”宋忠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手指着城外燕军扎营的方向,“如今燕贼就在城外,只有区区数千之众,还请诸位将军随我破敌!”帐内诸位将领齐声道:“愿随总兵破贼!”
随后宋忠便安排将领,各自回营,一面将家属被杀之事告知营内士卒,一面使人安排船筏准备渡河,与燕军决战。
众将领命散去之后,各自回营,将家属被朱棣杀害之事告诉各自麾下士卒。这些士卒也有不少是燕赵本地人,听闻这一惨剧之后,整座军营上下又是一阵肝肠寸断的痛哭,受情绪感染,就连许多不是燕赵籍的士卒也默默垂泪。
是夜,一只信鸽从怀来城中飞向城外朱棣的军营。
“法师,宋忠亡矣。”道衍刚刚进帐,朱棣就笑着将一张纸递给他。道衍接过后,就看起上面的内容。
而朱棣则继续说道:“接细作密报,宋忠为调动士气,谎称他军中燕赵籍士兵的家属被本王杀害。本王已将计就计,已命人前往北平,依照军籍名册将那些军士的家人尽量都接到此地。”
道衍听后,指着密信笑道:“宋忠正在命麾下将士筹备渡河船只,正好为王爷空出几天的时间来。”朱棣大笑道:“他既双手奉上,本王岂有不受之礼?来日两军对阵之时,让他们的家属列于我军阵前。哼哼,到时就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说完,朱棣一手抚须,沉吟片刻:“法师,本王记得,怀来以西有一座大桥?”
道衍双手合十:“王爷英明。不错,怀来以西和以东各有一座桥,只不过,东边的桥乃是木板浮桥,近几日乃是丰水期,这木板桥已被拆掉。而西边的桥却是一座石桥,正好可供大队人马通行,但路途却远。想来这便是宋忠为何让麾下将士筹备船只的原因。”
“好!”朱棣一拍帅案,“命朱能带一队轻骑,绕行西侧石桥。待来日开战时,包抄宋忠身后。”
三天后,宋忠站在岸边,看着正在登船的大队人马,胸中豪气万千,甚至已经想到朱棣被自己押解进京时的狼狈模样。宋军所筹备的船只俱是大船,数万军队未用半晌已然过去一半,过河的军队迅速建起防御工事,只待部队全部渡河便向燕军发起最后一击。
三通鼓罢,宋军整队向前进发,对面的燕军早已严阵以待。两军阵圆处,燕军前阵缓缓向两边散开,一群百姓蜂拥而出,这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身怀六甲的孕妇,还有垂髫小儿。老幼相扶来到两军阵中。
宋军看到如此情景先是呆立片刻,少顷,不少宋军扔下手中刀枪,冲上前去与亲人相认,父寻子、妻寻夫,沙场之上上演了一出认亲的好戏。
位于中军的宋忠看到如此情景,霎时面如死灰,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果然,认亲的燕赵籍军士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兄弟们,我们为国家拼死,而宋忠却欺骗我们,就算将来我们战死沙场也是个糊涂鬼!”另一人和道:“不错!如不是燕王将我等的家小接来,我等至今被蒙在鼓里,我等一定要向宋忠讨个公道!”
此话一落,附和之声四起:“对!我们要活捉宋忠!”说罢,这些燕赵籍的军士临阵倒戈,捡起丢在地上的兵器,冲向了宋军的阵地。
宋军刚才只顾着看热闹,阵型早已乱成一团,宋忠又见自己计败,早已无心指挥,是以这群燕赵籍的士兵一冲过来,宋军没有防备,毫不抵抗就溃不成军。
朱棣在燕军阵中看到时机成熟,手中长刀一指,也挥军掩杀了过来,宋军早已斗志全无,只顾四散奔逃,丢盔弃甲万分狼狈。宋忠由几名亲信副将带着三十多骑杀出一条血路冲向了河岸,欲乘船渡河,再次退守怀来。哪知到了岸边,宋忠却勒住马头,不再前行,身边副将道:“将军,请快上船。”宋忠一语不发,以手指向远处。
副将顺着望去,只见河对岸也布满燕军旗帜,数千名燕军正在河对岸张弓以待。
宋忠含泪道:“以此看来,怀来必被破矣。如今情况,实属我作茧自缚,与你等无干。我死之后,你等提我首级降燕,也可谋个富贵。”
说着,便欲举剑自刎,副将道:“将军,不可啊!”话音未落,一支雕翎箭破风而来,一箭正中宋忠手腕,宋忠捂着伤口,抬眼看去,只见朱棣上打黄罗伞盖,金盔金甲,杏黄锦袍,胯下追云踏月马,腰悬淀钢刀,手拿挽月弓正冷眼看着自己:“来人,拿下!”
身边的张信带着几名军士翻身下马,向宋忠走去。宋忠身边的两名副将见此,欲上前阻拦,却被张信抬手砍为两段,又将宋忠五花大绑地送到朱棣面前。
朱棣冷笑道:“宋将军好计策啊。”宋忠道:“使计不成,作茧自缚,燕王休要羞辱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棣冷冷地道:“哼,你文不精,武不备,我留你何干,所能做之事就是以你之血,祭我军之旗!”说罢,抽出腰刀,手起刀落,宋忠首级在四溅的血花中飞起来,眼神中有不甘,有无奈。随着“咚”的一声,宋忠人头落地,目光也黯淡了下去,瞳孔散开的同时,蒙上了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