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懂事”的枷锁
师范中专的生活,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寡淡无味,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没有了重点高中那种为了梦想而奋笔疾书的紧张感,也没有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林微感觉自己像一艘失去航向的船,漂浮在茫茫人海,随波逐流。
父母果然如他们所言,让她放弃了那个曾让她心碎的保送名额,转而进入了这所学费相对低廉、毕业后承诺“包分配”或能快速找到“铁饭碗”的中专。专业,自然也是他们选的——会计。理由是“女孩子学个一技之长,好找工作,以后能帮衬家里”。
林微没有再争辩。
在经历了那场关于梦想被无情剥夺的激烈争吵后,她身心俱疲,喉咙因为哭喊而沙哑,心也像被揉碎了一般。
她彻底认清了现实:在这个家里,她的意愿,一文不值。
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完成着学校的课程,应付着考试,毕业后,凭借着还算不错的成绩和家里“打点”的一些关系,顺利进入了一家规模不大的贸易公司,做了一名实习会计。
工资不高,扣除五险一金和勉强够住的出租屋租金,每个月能剩下的钱,寥寥无几。
但这微薄的收入,却成了家里铁板钉钉的“重要来源”,尤其是弟弟林强的开销。
电话铃声,几乎成了林微生活中挥之不去的背景音,而且总是在她最忙碌或者最疲惫不堪的时候响起。
“喂,妈。”
林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掩盖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微微啊,工资发了吗?这个月家里开销有点紧,你弟说想要个新球鞋,他同学都有,就他没有,在学校里抬不起头。”
张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常的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仿佛林微的工资就是为弟弟量身定做的提款机。
林微握着电话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妈,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要下个月才……”
“还没发?那你先跟同事借点嘛!或者跟你领导预支一下?”
张兰立刻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耐烦,
“你弟的球鞋必须买!不能让他在同学面前丢脸!这钱你先垫上,家里下个月就还你。”
“下个月……”林微在心里苦笑。
家里什么时候还过她钱?每次她寄回去的钱,都像石沉大海,成了弟弟的零花钱、新玩具,或是填补家用的窟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快和委屈,声音低了下去:
“知道了,妈。”
挂了电话,林微看着桌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午餐——一份冷掉的馒头和一小碟咸菜。胃里一阵翻腾,她却没有胃口。
她想起昨天同事兴奋地约她周末去看一个印象派画展,那是她第一次有机会接触自己一直偷偷喜欢的艺术。她心动了很久,甚至偷偷查了画展的信息。但她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那是她省吃俭用下来,本想给自己买件换季衣服的,最终还是在心里默默婉拒了同事。
钱,要省着花,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因为每一分,都可能要流向那个无底洞——家里,流向弟弟。日子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循环中流逝。林微的生活被工作、省钱和应付家里的电话填满。
她很少买新衣服,衣柜里大多是打折时淘来的便宜货,洗得有些发白也舍不得扔。同事们讨论着最新的化妆品、最热门的电影、周末去哪里玩,她总是默默地听着,偶尔露出一个尴尬而疏离的微笑。
她害怕别人问起她的生活,害怕别人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落寞,更害怕被问及“为什么不去玩”、“为什么不买新衣服”,因为她所有的“自由”和“享受”,都被“懂事”这个词牢牢禁锢着。
她尝试着和母亲沟通,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想利用业余时间报个会计培训班,提升一下自己,考个更高级的证书,这样以后才能有更好的发展,也许能涨工资,让自己的生活好一点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后张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理所当然:
“报什么培训班?花那冤枉钱干嘛?你现在的工作不挺好的吗?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把工作做好,每个月按时把工资寄回来,帮衬你弟弟,这才是正经事。”
“可是妈,现在竞争很激烈,我不提升自己,会被淘汰的……”林微试图解释,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淘汰就淘汰呗!女孩子家家的,找个稳定的工作,早点嫁人,相夫教子,不就完了?”
张兰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我们养你这么大,供你读书,现在让你寄点钱回家怎么了?你弟弟以后要买房、娶媳妇,哪样不要钱?你不帮他谁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不管家里了?”
“我不是……”林微急忙辩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哽咽。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数。这个月的钱,你看着办吧,总之,你弟那边不能耽误。”张兰不容置喙地打断她,然后“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像重锤一样敲在林微的心上,震得她嗡嗡作响。
她所谓的“懂事”,在父母眼里,就是无底线的付出和牺牲。
她的梦想,她的未来,她的喜怒哀乐,都必须为这个家,为弟弟让路。
有一次,林微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过度劳累,在连续加班赶完一个项目后,晕倒在了公司的办公桌上。醒来时,她躺在医院冰冷的病床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同事们轮流来看过她,留下了一些水果和几百块钱。她给家里打电话,声音虚弱,想请个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电话接通后,张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抱怨和不耐烦:“晕倒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是不是又熬夜了?跟你说过多少次,工作别太拼命!行了行了,你先好好休息,别耽误了上班!对了,你这个月工资赶紧寄回来,你弟要交学费了。”
那一刻,林微的心彻底冷了,像被冰封住了一样。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无依无靠。
她为这个家付出了青春,付出了健康,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一切,换来的却是这样冰冷的回应和理所当然的索取。
“懂事”这个枷锁,像一条毒蛇,越勒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娃娃,不停地旋转,不停地付出,却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开始沉默,不再试图解释,不再试图争取。每次接到家里的电话,她只是机械地应着“嗯”、“好的”、“我知道了”。如果需要钱,她就会默默从本就微薄的工资里抠出来,一分不少地寄回去。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她独自一人蜷缩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她会想起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梦想着靠知识改变命运的自己。
那个自己,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对生活的热情。
而现在,她感觉那个自己,好像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远得像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抓不住了……
她的“懂事”,是用她的青春、梦想、健康和自由换来的。这沉重的代价,她不知道还要背负多久。
而她,
似乎也快要习惯了这种被压榨、被牺牲的生活,习惯了在“懂事”的光环下,做一个没有自我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