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被牺牲的梦想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一片沉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林微的心头。
然而，乌云的缝隙里，却透出了一缕微弱却坚定的光。
鲜红的“全年级第十名”赫然印在成绩单的最上方，旁边是她各科几乎满分的试卷。这是她利用课余时间，在别人休息玩乐的时候，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苦读，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换来的结果。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次，
这是她灰暗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是她对抗这个令人窒息的家的唯一武器，
是她心中那个模糊却无比渴望的梦想——考上重点高中，再考上大学，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未来——的基石。
林微小心翼翼地将成绩单抚平，又折成一个小方块，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放进书包最里层，用几本书小心翼翼地压好。
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她想象着父母看到这张成绩单时，哪怕只是一丝惊讶或鼓励的眼神，都会让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价值。
放学回家，林微特意绕到巷口那家她最喜欢的书店。
橱窗里，一本烫金书名的《安娜·卡列尼娜》静静地躺在那里，那是她计划着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她已经在心里构思了无数次，在安静的夜晚，读着托尔斯泰笔下的故事，感受文字的力量。
她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钱，那是她这个月省下来的午饭钱，每天只吃两个馒头和一点咸菜。
但一想到家里的情况，想到父母可能正为弟弟林强下个月的学费发愁，想到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大学梦，她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将那份渴望深深埋在心底。
以后再说吧，她对自己说，等我将来考上大学，有了自己的工作，我一定要把它买下来，好好读。
晚饭的气氛比昨天的“无声晚餐”更压抑。
客厅里没有电视的声音，只有父亲林建国偶尔重重的叹息，和母亲张兰压抑的啜泣声。林微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果然，
饭桌上，张兰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和“语重心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微微啊，你也知道，你弟弟强强马上就要升高中了。我们俩这身体，也不争气，工作又忙，家里的事……唉，都指望不上。”
林微低着头，扒拉着碗里几乎没动过的米饭，没说话。
她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你弟弟成绩你也知道，不上不下的，想进市一中，那可是要花钱托关系的。”张兰继续说，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紧紧瞟向林微，带着一种审视和算计，“我们打听过了，至少要五万块。这钱……唉，家里实在拿不出来。”
林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沁出了冷汗。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那个她日夜期盼的梦想，似乎正在离她远去。
父亲林建国终于放下了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像一块石头砸在地上，带着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向林微，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了。”
林微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又转向母亲，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你那个重点高中的保送名额，我们已经帮你‘运作’掉了。”林建国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残忍地割在林微的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学校那边，我们跟校长说了，名额给强强了。他是林家唯一的根，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不！”
林微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饭厅里回荡。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一道惊雷在她头顶炸开。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爸！妈！那是我的名额！是我凭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我可以去重点高中，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林建国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要靠男人！强强不一样，他是我们家的未来！他必须去最好的学校，将来才有出息，才能光宗耀祖！”
“可是……”林微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哭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我也想读书，我也想考大学……我想靠自己的能力……”“想读书？”
张兰突然哭了起来，用手背抹着眼泪，那哭声不大，却充满了“委屈”和“无奈”，
“微微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我们养你这么大，供你吃穿，现在家里有困难，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吗？你是姐姐，帮衬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弟没出息？你忍心吗？”
“我不忍心……”林微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一颗颗砸在地上，也砸在她破碎的心上，“可是那是我的前途啊！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未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的前途？”林建国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等你弟弟将来有了出息，他会忘了你这个姐姐吗？我们养他，也是为了将来能给你撑腰！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强强不一样，他要承担起养家的责任！”
“我不要这样！”
林微终于歇斯底里地喊道，积压已久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我不要为了他牺牲我的未来！这不是牺牲，这是谋杀！谋杀我的梦想！我不想我的人生就这样被你们决定！”
“你敢说我们是谋杀你？”林建国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震得叮当作响，汤水溅了出来，“反了你了！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吃穿，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们说话？我告诉你林微，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必须去读那个师范中专，毕业后早点出来工作挣钱，给你弟弟攒学费，帮衬家里！这就是你的命！”
“我的命……”
林微瘫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是椅子支撑着，她恐怕已经瘫倒在地。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般的绝望之中无法自拔。
她看着眼前这对熟悉又陌生的父母，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和不舍，只有算计和理所当然，没有一丝对她梦想的尊重，没有一丝对她感受的顾及。
她的梦想，那个曾经支撑着她在无数个夜晚挑灯夜读，让她觉得生活还有希望的梦想，就这样被他们轻描淡写地、残忍地剥夺了。
它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小鸟，刚刚看到天空的广阔便被无情地打落。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又消失不见，就像她被牺牲掉的梦想一样，悄无声息。
林微知道，在这个家里，她的声音从来都不重要，她的感受更是一文不值。她的价值，只有在能为弟弟林强带来好处时，才会被勉强承认。
原来，她一直都只是他们的工具，
一个可以随时为弟弟的前途而牺牲的工具。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霓虹，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她这个角落里的悲剧。
林微觉得自己的世界，也跟着一起黑了下去，那个曾经在她心中闪耀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的未来，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