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家那扇气派的雕花大门外,黄姚感觉腿肚子有点转筋。方才逃离险境时的那点勇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咻地一下泄了个干净,只剩下心虚在原地徒劳地打转。
张伟把她送到路口就溜了,用他的话说,“不想被你爸当成拐带人口的同犯,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
她磨磨蹭蹭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缓慢转动。门开了,客厅里灯火通明。母亲黄瑟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时尚杂志,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一圈,带着惯有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略有瑕疵的艺术品。
“回来了?”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莫名让人紧张。
“嗯。”黄姚低低应了一声,弯腰换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最大限度地降低存在感。
“听说你下午没去乐队排练?”黄瑟合上杂志,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不易察觉的严厉,“还从市场上跑掉了?姚姚,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爸爸很生气。”
黄姚心里咯噔一下。消息传得真快,难道是被全程监控了?
“我……我身体不舒服,头很晕。”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做出虚弱疲惫的样子,演技自己都觉得拙劣,“去市场想买点水果,结果人太多,闷得慌,就提前走了。乐队那边……已经请假了。”她半真半假地解释着,心里拼命祈祷能蒙混过关。
黄瑟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追问。这时,一个轻快的身影从二楼楼梯上蹦蹦跳跳地下来。
是黄悠。她穿着宽松的卡通居家服,手里拿着个洗好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视线落在黄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物种。
“姐,你回来啦?听说你下午‘身体不适’?”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黄姚心里一紧。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怕不是早就搬好小板凳等着看戏了。
“嗯,有点头晕,现在好多了。”黄姚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黄悠那双灵活白皙的手指。就是这双手,能在那黑白色的琴键上行云流水,而自己却连基本音阶都磕磕绊绊。
黄瑟看着两姐妹,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行了,既然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姚姚,你爸爸那边……我帮你说说。但下不为例。”她似乎最终选择了相信女儿“身体不适”的说法,或者,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谢谢妈。”黄姚暗自松了口气,感觉后背沁出的冷汗都快把衣服浸湿了。
黄瑟起身,拿着杂志离开了客厅。一时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姐妹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黄悠又咔嚓咬了一口苹果,走到黄姚面前,围着她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像在欣赏什么展览品,看得黄姚浑身不自在。
“你看什么?”黄姚忍不住问,语气有些生硬。
“看你呀。”黄悠笑嘻嘻地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什么秘密,“姐,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哦。昨天在琴房外面,我听到你弹琴了……”
黄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弹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黄悠歪着头,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在剖析一个谜题,“怎么说呢,以前吧,技巧是挺好,但总感觉冷冰冰的,像设定好的程序在弹。昨天那几句,虽然磕磕巴巴,错音一大堆,但是……”她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有感情了?像……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弹琴,有点笨拙,但很真实。”
黄姚彻底愣住了。她预想过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评价。有感情?像个活人?那是因为弹琴的“人”根本换了个内核啊!
“而且,”黄悠又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小得意,“你刚才撒谎了吧?什么身体不适,你明明是跑去找那个叫张伟的男生了,对不对?我同学看到你们在冰多多奶茶店门口……好像还挺狼狈?”
黄姚后背瞬间冒出一层新的冷汗。这丫头,情报网居然如此发达!简直是个潜伏在身边的小侦探!
“你……你别瞎说!”黄姚试图否认,但底气明显不足,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啦安啦,放心,我不会告诉爸妈的。”黄悠摆摆手,一副“我很讲义气”的模样,“不过嘛……”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睛弯成月牙,显然早有打算,“作为封口费,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黄姚警惕地问,心中警铃大作。
“教我打鼓!”黄悠语出惊人,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就是你们乐队小芒果打的那种!太帅了!我看过一次就忘不掉,一直想学!”
黄姚:“……”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处理不过来了。这剧情发展是不是哪里不对?她本是来“不耻下问”求教钢琴的,怎么转眼间变成了要收徒教打鼓?而且还是教这个古灵精怪、心思敏锐的妹妹?
她看着黄悠那双充满期待、亮得惊人的眼睛,又想起周薇那冰冷的“你最好”,以及白老师那句意味深长的“进步很大”。眼前的状况,简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混乱得超乎想象。
但黄悠的提议,似乎……歪打正着地提供了一个契机?一个拉近关系、建立同盟,然后顺理成章提出交换学习的绝佳机会?
黄姚心一横,决定将计就计,先把这丫头稳住,再图后续。
“教你打鼓?”她故意皱起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那可是很辛苦的,而且需要很强的节奏感……”
“我节奏感可好了!钢琴老师都夸我!”黄悠立刻自荐,生怕她反悔。
“而且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绝对不会!”
“那……好吧。”黄姚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像下了很大决心,“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黄悠迫不及待,像只看到小鱼干的猫咪。
黄姚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教你打鼓的基础。作为交换……你得教我弹钢琴。速成那种,至少……能让我糊弄过校庆演出。”她艰难地说出“糊弄”两个字,脸上有点发烫。
这下轮到黄悠愣住了。她眨巴着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姐,你没事吧?你钢琴水平比我高多了,还需要我教?你这是在逗我玩吗?”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黄姚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她叹了口气,脸上努力摆出一种“高手寂寞、寻求突破”的深沉表情:“最近……遇到瓶颈了。感觉以前的弹法太匠气,缺乏灵魂。想换个角度,从最基础的地方重新找找感觉和……灵感。你就当陪我练习,用你的理解和方法来教教我,说不定能碰撞出新的火花呢?”她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寻求艺术升华的苦修者,心里却七上八下,生怕被看穿。
黄悠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似乎在仔细分辨这番话里的真假。几秒钟后,她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像是觉得这个游戏越来越有趣了:“行!成交!不过说好了,我教钢琴,你教打鼓,谁也不许偷懒,谁也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黄姚伸出手。
黄悠用力地和她击了一下掌,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先去琴房!”
“现在?”黄姚看了眼时间,有些愕然,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当然!时不我待嘛!”黄悠兴致勃勃地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楼上拖,“我先教你几个即兴伴奏的万能和弦,应付校庆那种场面,保证速成!”
黄姚被妹妹半推半拉地带向二楼的琴房,心里五味杂陈。这算不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虽然过程完全偏离了预想,充满了意外和风险,但结果……似乎正诡异地朝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只是,看着黄悠那兴奋雀跃、仿佛发现了什么超级好玩事情的背影,黄姚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场临时起意的“姐妹互助学习小组”,恐怕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顺利平静。她这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既要努力扮演好“姐姐”的角色,又要偷偷跟妹妹学艺,还得时刻提防乐队那边的炸弹和父母审视的目光,这日子过得,简直比谍战剧还要刺激烧脑。
琴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黄悠已经熟练地坐在了琴凳上,拍了拍旁边空着的位置,笑容灿烂得晃眼:“来,姐,坐这儿。我们先从最最基础的C大调音阶和指法开始?放心,我的教学方法,包教包会……嗯,至少包懂!”
黄姚看着眼前那排整齐的黑白琴键,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它们此刻在她眼中,无异于一头等待吞噬无知者的怪兽利齿。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僵硬地坐下,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微微颤抖的手指,放在了那冰凉的、陌生的琴键上。
而楼下,母亲黄瑟端着水杯,站在客厅的阴影里,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琴房紧闭的房门,眼神深邃,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