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姚这辈子——不，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跑得这么快过。
肺像被攥紧的海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张伟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老旧的插销落下，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追逐彻底隔绝。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
“我……我靠……”她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话都说不利索，“你……你管这叫……安全屋？”
眼前是个典型的城中村出租屋单间，狭小却塞得满满当当。一张单人床，一张堆满杂物的电脑桌，墙上贴着几张泛白的游戏海报，墙角还堆着几个哑铃。空气里弥漫着泡面与灰尘混合的味道，不算好闻，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松懈。
“狡兔三窟懂不懂？”张伟也喘着粗气，扯了张皱巴巴的纸巾，擦拭手背上那道已经凝血的划痕，疼得直咧嘴，“总比被你爸请回去喝‘功夫茶’强。”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撩开百叶窗的一角，警惕地向外窥探，活像个前沿哨兵。
黄姚直起身，慢慢环顾这个属于张伟的私密空间。简陋，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带着他特有的那种随遇而安又有点杂乱的感觉，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她踱到电脑桌前，目光被一个木质相框吸引。照片里，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阳光洒在他们汗湿的额头上。一个是年轻些的张伟，另一个……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一股尖锐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咙，堵得她瞬间窒息。
那是陆鹭。
是“他”自己的身体。照片上的“他”穿着跨栏背心，背景是某个学校的操场，浑身散发着蓬勃的、属于男性的朝气。一股源自身体深处的、陌生的肌肉记忆翻涌上来，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她下意识地扶住桌沿，才勉强稳住发软的身体。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张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刻意为之的轻松，像是在掩饰某种情绪。
黄姚猛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压下喉咙间的哽塞和心头的惊涛骇浪——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少臭美。现在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找不到洞钻了。”
“先在我这儿避避风头。你爸的人总不能把城中村翻个底朝天吧？”张伟放下百叶窗，转身从床底拖出个小药箱，翻找着创可贴，“说说，你怎么惹着那位‘黑长直’贝斯手了？周薇。”
黄姚重重坐倒在床沿，老旧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我哪知道？乐队排练的时候，她跟侦探似的，眼神跟X光一样扫来扫去。我稍微弹错个音，她那眼神就能把我原地冻结。”想起周薇那双清冷透彻、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她心里就一阵发毛，“她在群里说什么了？”
张伟笨拙地将创可贴按在手背上：“自己看吧，你们那个‘涅槃乐队（重生版）’群。”他把手机丢了过来。
黄姚解锁屏幕，点开那个标着【涅槃（重生版）】的群聊。最新几条消息刺眼地跳了出来：
周薇：@黄姚 今天排练提前半小时，一点，老地方。
周薇：有些人如果状态持续不在线，建议自己找找原因。乐队不是过家家的地方。
诗冇文（吉他手）：薇薇姐消消气~姚姚可能是最近压力大吧？
周舟（另一个吉他手）：（一个吃瓜的表情包）
小芒果（柳芒，鼓手）：啊？为啥提前？我午饭还没吃呢！（委屈.jpg）
周薇：@小芒果 给你带煎饼果子。@黄姚 准时到，别再让大家等你一个人。
消息是十分钟前发的。黄姚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周薇这话里夹枪带棒，指向性再明显不过。而且一点排练？现在眼看就十二点半了！
“完了完了，”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双手抱头，“这下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她肯定怀疑我了！”
张伟耸耸肩，活动了一下贴着创可贴的手：“怀疑你什么？怀疑你被外星人附体了？说出去谁信。顶多觉得你黄大小姐脾气犯了，或者……”他顿了顿，眼神有些微妙，“或者失恋了，魂不守舍？”
“失你个头！”黄姚抓起一个枕头砸过去，“我现在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关键是，我他妈根本不会弹贝斯啊！”原身黄姚是乐队的键盘手，但陆鹭对那堆黑白键一窍不通，更别提结构更复杂的贝斯了。
张伟接住枕头，表情严肃起来：“这才是最要命的。校庆演出没几天了，你到时候上台一弹，那不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直接露馅儿？”
房间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黄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像沉闷的鼓点敲在耳膜上。是啊，家庭的压力或许还能躲，但乐队的演出众目睽睽，她怎么可能蒙混过关？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可不想被送去什么奇怪的地方接受“观察”或“治疗”。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一条私信。
白老师（白粳）：黄姚，今天下午三点，钢琴加练一节。听说你妹妹昨天在琴房外听到你练琴，很感兴趣。你最近进步很大，要保持。
黄姚看着这条信息，脑子里“嗡”的一声。黄悠？她昨天听到什么了？白老师这话是单纯的夸奖，还是……某种试探？她想起张伟之前提过黄悠在琴房外转悠的事。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微弱却带着清晰的亮光。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张伟：“张伟，你之前说，黄悠会弹钢琴，还关注我们乐队，对吧？”
“对啊，你妹不是从小就在学嘛，听说弹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你说……”黄姚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睛里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我要是去找她学钢琴，速成那种，有没有可能……临时抱个佛脚？”
张伟眼睛瞪得溜圆：“你找你妹学钢琴？你这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啊！她能不告诉你们爸妈？”
“顾不了那么多了！”黄姚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幼兽，“她是目前唯一一个可能既懂音乐，又暂时没把我当怪物看的人。而且白老师不是说她‘很感兴趣’吗？这是个机会！总比直接在周薇和全校师生面前社死强！”
她必须赌一把。赌黄悠对这个行为异常的姐姐还抱有好奇心，赌她不会立刻去向父母告密。这是目前能想到的、解决演奏能力这个致命问题的唯一突破口。
“那你乐队排练怎么办？周薇那边……”张伟提醒她现实。
黄姚抓起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
【涅槃（重生版）】群聊
黄姚：@周薇 @全体成员 抱歉，家里有急事，今天排练去不了了。大家先练，不用等我。辛苦大家了。//（一个双手合十道歉的表情）
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几秒钟后，周薇的私信窗口弹了出来，只有言简意赅、却压迫感十足的三个字：
周薇：你最好。
黄姚看着这三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周薇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以及眼神里毫不掩饰的“你等着瞧”。她叹了口气，这下是把这位敏锐的贝斯手彻底得罪死了。
“走吧。”她对张伟说。
“去哪儿？”
“回家。”黄姚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暗暗攥紧了拳头，“去找我那个‘很感兴趣’的妹妹，上演一出‘不耻下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