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日子,在静养、画画、被迫的日常互动中缓慢流淌。林初夏的身体在精心护理下渐渐恢复,腹部的隐痛消失,精神也好了许多。顾承泽依旧大部分时间待在病房处理公务,两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互不打扰却又彼此存在的平衡。
这天下午,张医生来例行检查。检查结束后,她看着林初夏恢复红润些的脸色,笑着对顾承泽说:“顾先生,林小姐恢复得不错,胎儿也很稳定。明天可以尝试下床稍微活动几分钟了,但时间要短,动作要慢,必须有人搀扶。”
顾承泽点点头,目光扫过林初夏。
张医生又看向林初夏床头摊开的画本,上面是她刚刚画的一幅窗外风景,笔触细腻柔和。“林小姐画得真好,很有灵气。画画能静心养性,对保持好心情很有帮助。”她由衷地称赞道。
林初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张医生,只是随便画画。”
“这可不是随便画画,”张医生温和地说,“能看出功底很深。顾先生找到那些大师画册,也是有心了。”她似乎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顾承泽。
顾承泽没什么反应,仿佛没听见。林初夏心中却微微一动。那些画册,真的是他特意找的吗?
张医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对顾承泽说:“顾先生,上次您让我找的关于孕期情绪疏导和心理支持的资料,我整理好发到您邮箱了。另外……”她压低了些声音,“关于您小时候……嗯,那些情况,虽然特殊,但林小姐现在需要的是稳定和安全的环境,过去的阴影……暂时还是不要让她接触到为好。”
顾承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张医生。”
张医生离开了。病房里安静下来。
林初夏的心却因为张医生最后那句含糊不清的话而掀起了波澜。“小时候的情况”?“过去的阴影”?张医生似乎在提醒顾承泽,不要让他过去的某些事情影响到她?联想到之前陈伯也隐晦地提过顾承泽“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事,性子比较冷”……
好奇心如同藤蔓,悄然滋生。这个掌控着她命运、冷酷又矛盾的男人,他的过去到底隐藏着什么?什么样的“阴影”会造就他现在这样封闭、多疑、甚至有些扭曲的性格?
她忍不住偷偷观察顾承泽。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侧脸线条冷硬,语气公事公办。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他的眼底。张医生的话似乎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太多涟漪,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将那些过往深埋。
傍晚,陈伯送晚餐进来。顾承泽正好去外面接一个重要电话。林初夏看着陈伯熟练地摆放餐具,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用很轻的声音问:“陈伯……张医生今天说……先生小时候……”
陈伯摆放勺子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林初夏,带着一丝明显的惊讶和……凝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口,确认顾承泽还没回来。
“林小姐,”陈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先生的事情,不是我们应该打听的。张医生说得对,您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心养胎。”
林初夏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对不起,陈伯。”
陈伯沉默了一下。他看着林初夏苍白却带着一丝倔强的脸,看着她放在小腹上、充满了保护意味的手,又想到先生这段时间反常的“守候”和那晚在急救室外的失态……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
“先生他……不容易。很小的时候,顾老先生就……意外去世了。顾夫人……也就是先生的母亲,性格强势,对先生寄予厚望,要求极其严苛。先生几乎没有童年,一直在各种高压的学习和训练中度过。顾家……家大业大,但人情淡薄,先生很小就学会了不信任任何人,只相信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后来……”陈伯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触及了某个更深的禁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总之,先生习惯了用最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他……不太会表达关心,甚至有时候方式会……比较强硬。但请林小姐相信,先生对您腹中的孩子,是极其看重的。”
寥寥数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往事的一道缝隙。林初夏仿佛看到了一个年幼的顾承泽——失去了父亲,在强势母亲的高压和家族冰冷的环境下长大,没有玩伴,没有温情,只有无尽的责任和必须达到的期望。他学会的不是爱,而是防备、掌控和不信任。所以他才会如此在意血脉,如此冷酷地对待她这个“意外”,因为他无法忍受任何超出掌控的变数,尤其是涉及到他视为责任和“所有物”的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林初夏心中翻腾。有同情,有理解,甚至……有一丝微弱的心疼?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奈和警惕取代。他的过去值得同情,但这就能成为他肆意伤害和控制她的理由吗?他的“看重”孩子,是出于爱,还是出于责任和控制欲?
顾承泽接完电话回来了。陈伯立刻恢复了刻板管家的模样,恭敬地退了出去。
晚餐时,林初夏偷偷打量着对面沉默用餐的男人。他动作优雅,举止矜贵,却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感。此刻,在知道了那些模糊的过往后,林初夏似乎能从他冷硬的表象下,捕捉到一丝深藏的孤独和疲惫。
他给她夹了一块清蒸鱼,动作依旧生硬。林初夏默默地吃着,心中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抗拒。她开始理解他某些行为的根源,但这理解,并不等同于原谅。
尘封的往事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林初夏在画本上无意识地涂画着。线条不再是具象的景物,而是扭曲的、冰冷的几何图案,如同牢笼,又像一颗包裹着层层硬壳的心。她看着画,又看看窗边那个沉浸在文件中的冷峻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两人,一个是困在华丽牢笼中的囚鸟,一个是被冰冷铠甲禁锢的困兽。他们的相遇,是场彻头彻尾的悲剧。而那个正在她腹中成长的孩子,会成为解开枷锁的钥匙,还是将这悲剧推向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