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灰河老宅的破门被风撞得"哐哐"响。林野打着手电，踩着碎玻璃进房——院子荒草齐腰，瓦片漏下的月光像散落的硬币。她要找一条皮带，十六年前抽断母亲两根肋骨的皮带。当年事发后，父亲把皮带随手扔在衣柜顶，后来房子被矿上收回，家具尽数封存，那条皮带便跟着一起沉入黑暗。
郝师傅给的钥匙串在兜里"哗啦"作响。她循着记忆摸到西屋，铁柜锈死，用脚蹬，"吱——"一声柜门裂开，一股陈年的皮革+煤油+霉木味扑面而出，像打开兽穴。手电光圈里，一条棕黑色牛皮带盘成蛇形，扣头磨得发亮，尾部焦黄——那是父亲抽人时常把尾端在灯泡上烤，"预热"留下的灼痕。林野戴上一次性手套，轻轻提起，皮带骨节"咔啦"一声，像脊椎复位。
突然，一股更刺鼻的味道窜出——燃烧的余韵。她想起十二岁那夜：父亲抽完母亲，把皮带凑到煤炉边烤，皮质冒泡、渗油，滴在煤块上"滋"一声，火焰蓝得像鬼。那味道从此钉在她记忆，一闻就耳鸣。此刻，气味虽淡，却完整，像被时间压缩的mp3，重播仍高保真。她闭眼，稳了稳呼吸，把皮带放进物证袋，封舌一次性贴死，仿佛封住一条活蛇。
次日清晨，河州市公安局物证中心。高法医接过皮带，先拍照——整体、局部、扣头、焦尾；再嗅检，点头："确实有过高温碳化，温度估计200℃，符合明火烤灼。"林野问："能提取皮屑吗？""可以，内侧与金属扣接触部位最易留存上皮细胞。"高法医剪下两厘米带身，放进无菌皿，"我们还用磁力刷，看能不能找到血迹。"
DNA实验室，离心机嗡鸣。技术员在皮带内侧刮出灰白粉末——那是多年汗碱+皮屑的混合物。加入裂解液后，液体变浑浊，像一小杯稀释的旧时光。PCR扩增需要四小时，林野坐在走廊长椅，把耳机塞进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只闻自己脑海里的皮带燃烧味。那味道沿着嗅觉神经爬进大脑，点燃一幕幕：母亲被反剪双手、弟弟跪在地上、自己左臂石膏的裂缝……火越烧越旺，她额头渗出冷汗。直到程越拍她肩："结果出来。"
STR分型报告：
1. 皮带内侧检出混合DNA，主型为男性，与林强唾液样本一致；
2. 次型为女性，与陈萍DNA相符，似然率1.08×10¹⁷；
3. 扣头缝隙同时检出微量血痕，血型O型（陈萍血型），DNA完整。
结论：该皮带曾与陈萍皮肤高速接触并伴热力作用，可形成抽击+灼烧复合伤。
编号：E128。
林野盯着"高速接触"四个字，胃里翻江倒海。她想起母亲后背那幅"地图"——纵形棱起、平行血痂，末端有焦褐过渡，医生曾写"烫伤待查"，却因父亲一句"她自己烤火摔的"而结案。如今，皮带用DNA开口，补上那句被删掉的真相。
高法医又递来一份《高温痕迹检验》：
"皮带尾部焦痕呈梯度碳化，最内层温度达300℃，与60瓦白炽灯泡表面温度吻合；碳化方向自下而上，符合手持尾端在灯泡下方烘烤动作。"
——父亲的习惯动作被复刻：烤皮带→增加硬度→再抽人，一次暴力分两步走，工具升级。
当夜，林野回到出租屋，把皮带摊在桌上，用镊子夹起一粒陈年煤渣——嵌进焦缝里的小黑点，像时间留下的标点。她点燃酒精灯，把镊子烧红，煤渣"噗"一声化白烟，燃烧味再次腾起，却比十六年前淡得多。她深吸一口，像给自己做脱敏治疗，然后打开摄像机，对镜头说：
"气味是记忆的幽灵，今天，我把它关进硬盘。法庭见。"
第三天，检察院。老郑把E128放进展证台，与刘护士证词、X光片、血手帕并列。
"工具、痕迹、DNA、时间链，"老郑环视众人，"闭环了。"
程越拍拍林野肩："下一步，让皮带自己说话。"
林野点头，脑海里却闪过最后一幕：
母亲曾用同一根皮带，悄悄捆住她和弟弟的校服，扎成小小行囊，低声说："等春天，咱跑。"
春天迟到了，但皮带终于反向勒住父亲的脖子——不是暴力，是证据，是法律把它折成手铐的形状。
她抬头，窗外香樟摇晃，像替母亲挥手。
皮带燃烧味，在空气里缓缓熄灭，却在法庭的卷宗里，持久地、无法驱散地，烧。
